桂枝香

□文/吴梦川

立秋一过，风雨就透出微薄的凉意来了，清晨起来，往院子里一站，淡蓝色的天空显得宁静而高远，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雾岚，湿润而清凉，微风一过，就有一种微甜的香息在周遭弥漫，由疏淡到浓密，日复一日逐渐扩散开去，最后，整个大地都被这种浓郁的香息包围了，我知道，这是桂香。

六七岁时我第一次见到桂花，是母亲的一个朋友从乡下带来的，一大丛墨绿的叶子里，缀着米粒样雾星碎小的桔黄色花朵，一点也不起眼，可是当我把它往鼻子下一放，整个人不觉都恍惚起来，幽香熏得我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了。后来，当我一读到“沁人心脾”这个词，就会立马想起桂花来。

上小学时，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英子，她家就有两棵桂树，是有些年头的老桂树，一金一银，到花开时节，那真的是“十里桂香”啊，一点也不夸张。我非常想采折，但英子不肯，我说反正花儿也要落啊，英子说没到该落的时候就折下来，花儿会疼的，始终不肯采折一枝半朵。直到我离开故乡那天，英子忙忙慌慌赶来送我，竟捧着满满一怀的桂花，她梳着两条小辫，穿一件碎花的布衫，朝我静静地笑，眼里却含着莹莹泪花，车子开动时，我一个趔趄，桂花掉下来，桔黄的花粒散落一地，我心疼极了，哇的一声哭起来，我终于明白英子的话了，花儿疼，是因为爱花的人心在疼呀。

我上电大时，就读的学校极为偏僻简陋，没有一处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在秋风秋雨的寂寞忧愁里，我却嗅到了桂花香，这香息立即让我振奋不已，但学校并没有桂树，于是，想在附近的乡村转悠寻找桂树。有一天，我登上宿舍楼高高的楼顶，风吹过时，又送来了那熟悉的淡雅的花香，时隐时现，若有若无，我四下观望，终于找到了桂树，就在二三百米外的一家村院里，是棵老树，高大粗壮花繁叶茂，怪不得如此香远气清。后来的秋日里，我常常登楼，特别是在有月亮的晚上，我会抱把吉它来，在花香和月影里轻拨浅唱，有时我的舍友们也同来，有的端一杯绿茶，有的揣半瓶红酒，还有的会点一支香烟。那样的夜晚通常很热闹，有时也清冷，大家只是静静地坐着，嗅着风中的桂香，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夜深了，才打着哈欠歪斜着脚步回宿舍睡觉。

现在，我所生活的地方，到处都是桂树，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桂树婆娑苍翠、终年常绿的身影，秋天来时，桂花开得如火如荼，整日价熏得人飘飘欲仙。在此十年，就像是做了十年秋仙，这真是我的福气呀。

从我的办公室穿堂而过，有一个宽敞的园子，这里一年四季花木扶疏，清幽静谧，其间植有五棵桂树，繁茂若林，林下长年漏不进半点阳光，后被管园林的人移走三棵，剩下的两棵相伴无言，枝叶供予鸟鸣雀跃，花香馈赠劳神之人，中间一段空隙地呢，正好留给阳光。

这几日天气晴朗，许是中秋临近之故，桂花开得出奇地好，月亦出奇地亮。是夜，便突发雅兴，邀友对坐于桂树下，品茶，话旧。说起故乡的英子，我不觉长叹一声，英子早在十八岁时就因病去世了，葬在她家那棵十里飘香的金桂树下；而十年前那群在高楼上闻风识桂香的孤独少女，如今也都各各天涯，青春不再了。唏嘘感叹间，不知不觉月已近中天，四围亮白如昼，静寂无声，唯秋虫在草丛里浅浅嘶鸣，我们无丝毫去意，又打开一瓶陈酿来饮，不知是桂香作祟，还是酒力不胜，都有些醺意昏昏，最后竟伏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被一阵凉风吹醒，看看天上，月已西沉，才知夜已很深了，正欲起身离去，又一阵风来，忽然响起一阵“沙沙沙”的声音，如细雨过林，如交耳私语，如蚕噬桑，正惊悚间，有什么东西轻轻打到身上来了，冰凉如瓷，密密麻麻，不断不绝，头上、脸上、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我们低下头，看到了满地的桂花。

一地落花的疏影暗香里，我的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