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蛋婆

〔咸阳〕　阎可行

在那“史无前例”的年代，红卫兵把守城门站“语录岗”的认真程度不亚于监狱里的岗哨。

那年月，我的家乡县城东西南北城门口的红卫兵都背着“七九”步枪站“语录岗”，凡要进城的都得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方可放行。

一天早上，北门口走来一卖鸡蛋的老婆，那老婆约70岁左右，一双小脚（家乡人叫嘎嘎脚），提了不满一篮鸡蛋要进城卖蛋，红卫兵让其背语录，那卖蛋婆说她一字不识不会背，一个红卫兵开口对另一个红卫兵说：“你去给这老婆教一段语录。”

卖蛋婆提上她的鸡蛋篮子到了城墙角下。那红卫兵对卖蛋婆说：“我说一句，你学一句。”红卫兵开始教了：“世界是你们的，”

卖蛋婆开始学着：“世界是你们的，”

“也是我们的，”

“也是我们的，”

“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红卫兵说完了这句，卖蛋婆忽然说：“娃呀，你教的这恐怕不是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还能说世界是我们的，又说是你们的，但最后还是我们的，我都70几的人了，还能活几年……”红卫兵大声吼道：“你胡说啥哩？毛主席语录还敢随便编造？老老实实跟我学。我说，归根结底是你们的，意思就是说最后是我们的！”卖蛋婆一听生气地说：“好了好了！我学会了。”说着那卖蛋婆便去了“岗哨”处。红卫兵厉声问：“学会了没有？”卖蛋婆说：“学会了！”“会了，背！”那红卫兵勒令道。卖蛋婆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到底是谁的，我一个老婆子根本弄不懂，让我进城卖蛋去，我还……”没等卖蛋婆说完，红卫兵“啪”地给了那老婆一巴掌：“你这老家伙是个现行反革命，篡改毛主席语录！”这一巴掌事小，卖蛋婆那半篮鸡蛋就被打得反扣在地上了，眼看一大堆蛋黄汁漫流一地，卖蛋婆抱起了空篮失声痛哭了起来，她边哭边说，这半篮鸡蛋是她一个鸡多半年下的蛋，她攒着蛋舍不得吃一个，全家6口人就指望这半篮鸡蛋卖了买油盐酱醋……卖蛋婆坐在地上越哭越伤心。那打人的红卫兵大声说：“你还敢哭闹，你篡改语录是现行反革命，卖鸡蛋是搞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国家岂能容你搞资本主义？！”说着又踢了那卖蛋婆一脚。

自那以后，那卖蛋婆一睡就再也没有起来，不到半年就离开了人世。村上的人说，那老婆是个养鸡能手，只是那时不敢养。如今我的家乡那蛋市上各类蛋多得令人眼花缭乱，那卖蛋婆如果现在还活着，肯定会是那些卖蛋人中最富有的卖蛋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