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知己袁宏道
□文/紫钰提起山水名作,世人多想起柳宗元永州八记。但我心中,却更为喜欢袁宏道之作品。觉得柳文表现了山水之貌,袁文表现了山水之态。柳文描绘了山水之形,袁文描绘了山水之趣。因此柳文可让人向往,袁文则让人沉醉。
原因大概是心境的不同。柳宗元作为唐改革派一员,是有其政治上的见解与主张,渴望着在政坛上一展所长的。但最终被贬,虽然内心坦荡,可以豁达视之,终有些郁闷难解,山水于他,是排解的一种途径,是放纵的一种方式,因此总有些幽怨。
而至袁宏道,因为政治上的高压,思想上的绀制使他视仕途更为一种牢笼,他希望一种个性的抒发与性灵的释放,天性的淡泊又使他与山水相契。如他所言,人情必有所寄,然后能乐,他的所寄就是山水,那是他精神所托的一种方式。这样心境的不同,反映到文字上就有了不同的志趣与风格。
张岱说,菊花因陶渊明而无憾,那么山水则会因袁宏道而无憾。他是山水的知己,代山水立传,为景物描容,每一寸山水在他笔下都有不同的妙处,每一种景物在他眼中都有不同的乐趣。他放心于山水间,山水也对他敞开了心灵。最终山水因他文字而增色,他因山水而更扬名。只一个西湖,他第一次感觉是这样的:“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才一举首,已不觉目酣神醉,此时欲下一语描写不得,大约如东阿王梦中初遇洛神时也。”
并且,他笔下的西湖,因季节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美:“西湖最盛,为春为月;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今岁春雪甚盛,梅花为寒所勤,与杏桃相次开放,尤为奇观。石篑数为余言:‘傅金吾园中梅,张功甫家故物也,急往观之。’余时为桃花所恋,竟不忍去湖上。”不说别处,只一个“不忍”二字,说明了作者对桃花的依恋之深,从侧面说明了桃花的美是如何的让人惊心动魄,连有名的雪梅都可弃之不观了。“由断桥至苏堤一带,绿烟红雾,弥漫二十余里,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执之盛,多于堤畔之草,艳冶极矣。”“其实湖光染翠之工,山岚设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极其深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态柳情,山容水意,别是一种趣味。”西湖之美,在他笔下可谓尽矣。
游览山水之美,一在心情,二在陪伴之人。心情以享受隐逸为好,心态要恬淡平和为要。陪伴之人应该为共好,如冰心论朋友所言情才趣俱备之人为上上之选。有这样的朋友相伴,平淡的山水也会多了几分快乐,不凡的山水更会多了份卓绝。柳宗元此二点要逊一些了。
更何况,山水也不止是山水,在袁宏道的笔下,更有人性化的一面呢,如他写天目山:“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由庄至颠,可二十里。凡山深僻者多荒凉,峭削者多鲜迂曲,貌古者则鲜妍不足,骨大者则玲珑绝少。以至山高水乏,石峻毛枯。凡此皆山之病。”正像说人一样呢,才高者多恣肆有怪癖,温柔敦厚的要少几分决断精明。他的文字都是这样,新奇清新,读起来饶有趣味。
但能亲近山水的人要多几分怪廦,才可尽享那份投入的快乐,又要有几分超然,才无视众人讶异的目光。在《游高粱桥记》中,袁宏道说得十分明白:“趺坐古根上,茗饮以为酒,浪纹树影以为侑,鱼鸟之飞沉,人物之往来,以为戏具。堤上游人,见三人枯坐树下以若痴禅者,皆相视以为笑。而余等亦窃谓彼筵中人,喧嚣怒诟,山情水意,了不相属,于乐何有也?”
读至此处,心已随之而去,恨不能也如那三人枯坐树下以若痴禅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