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跌倒爬不起来的时候
[西安] 徐剑铭
人这一辈子,谁没有过走路跌跤的时候。自己跌倒自己爬,哪里跌倒哪里爬,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没啥大不了的!
可是,当你跌倒在十字街头,自己又爬不起来时,那情景就悲惨了!
这种悲惨,那天就让我遇上了。
那天是在东郊的万寿路十字,我由北向南,顺着斑马线横过马路。刚刚越过马路中线,突然,我发现左侧的绿灯亮了,与此同时,聚集在指示灯下的密密匝匝的车辆齐声“怒吼”,而竖在我面前的那盏指示行人过马路的红灯也发出了“快跑”的图形。我想,那就跑两步吧,于是我拔腿就跑!究竟是跑了两步还是一步,我现在已记不清了,总之是我很快就跌倒在马路中间了。而就在我身子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的那一瞬间,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汽车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好在是光天化日,司机们眼疾手快,所有经过我身边的车辆都跳舞似的扭了扭身子……我在汹涌的车流间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这在以前是件很容易的事,’可这次我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蓦然,一缕悲情涌上心头,老了,我真的是老了!爬不起来的老家伙只好瘫坐在马路中间,任花花绿绿如鹰似箭的车辆从我身边飞掠而过。那一刻我像什么?就像街头上跪地行乞的老叫花子,像神了!目光透过车流闪出的一个个缝隙,我向四面打量。十字的正中间有位年轻的交警,他也向我这里张望,但是只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去了。我从他那一闪而过的目光中什么也没读出来。而在我正前方的人行道上,有一群人——开始是四五个,很快就成了十几个——却一直在用目光盯着我,我从那些人的目光中看到的是紧张、忧郁,甚至有些悲天悯人的神情。受到这些眼神的感动,我强令自己挤出一副笑容来,我想以此告诉他(她)们:我没事……
时间过了一分多钟,东西方向的红灯又亮了。我仍然没能爬起来。这时,一直站在人行道上,用忧郁的目光看着我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叫:“快,老汉站不起来了!”。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随着这声惊叫,一位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第一个跳下路沿,在她身后紧跟着有三个男人也跑过来。是那女子第一个搀住我的手臂,同时又向三个男子发出口令:“抬,把老汉抬上走!”
直到一女三男将我抬到马路边上,我在水泥路牙子上坐下来,十字中间的那位警察才迈着绅士般优雅的步伐向我走来。
“要紧吗?”警察问我。
又是那位年轻女子的声音:“老汉可能骨折了!唉,人老了,骨质疏松……”随后的事实证明,那女子说的没错,我的左脚踝骨果然是粉碎性骨折。
见到警察问我,围观的人群几乎异口同声地喊到:“是那辆黑中巴撞的!”有几个人还报出了车号。
警察说:“那车好找,常从这过。”又问我:“是车撞的么?”
我虽然摔倒了,但头脑一直是清楚的。在我倒地的瞬间,是有车从我身边过去,但绝没有撞着我。我不能讹人,虽然有这么多“目击者”十分仗义地出来为我作证。我感谢他们的好意,但我知道距离使他们产生了错觉。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摔倒的。”
警察对目击者们说:“人家自己都说不是车撞的,你们……”说完,警察又迈着绅士步伐走了。
“唉,这老汉……”围观的人群叹息着散去了。而我却从这一声声叹息中辩出两种味道来:
这老汉太傻;
这老汉是正派人……
我坐在马路沿上,等心绪平静下来,掏出手机,给在附近开商店的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朋友开车过来,拉我去了医院。
从动手术接骨到拆掉打在骨头上的钢钉,一年半多的时间过去了。可是,发生在万寿路十字那前后不过一分半钟的惊魂一幕却总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并且越来越清晰。特别是那位惊呼者“快,老汉站不起来了”,第一个冲到路中间,搀扶我的年轻女子。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她留给我的印象是衣着朴素,面貌端庄,那时我就认定,她应当是周边工厂里的一位普通女工……为了她面对一个老人跌倒时那忧郁的目光,为了那声呼唤和那双搀扶我站起来的手臂,我应当说声“谢谢”,可那阵子,因为惶然和渐渐袭来的疼痛,我竟一句话也没对她说,真是罪过!
那一幕发生在2005年5月13日下午5时许。推出这个时间,并非希冀着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扶我站起来的人,只想说:那短暂的1分多钟已经校改出了我60年人生阅历上几多残缺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