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茶的时光
□文/张春波
姐姐托人捎来两斤茶叶,说是家乡今年新出的春茶。我迫不及待地泡上壶,轻轻抿一口,顿感一股清香润过喉头、沁入心脾。细细品之,清香之后,甘醇中略带的那点苦涩,便慢慢地浸润开来,让我回味起童年采茶的时光,回味起母亲那双粗糙而又温暖的手。
家乡水美土沃、气候宜人,很适应茶树的生长。那年头,迫于生计,每到采茶季节,母亲都要到离家十里的茶场去采茶,碰到星期天或农忙假也带上姐姐和我。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去采茶的情景。
头天晚上,听母亲说要带我去采茶,就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觉。等到好不容易进入梦乡,姐姐又把我给唤醒了。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我匆匆扒了碗饭,便紧跟着母亲、姐姐上了路。来到屋外一瞧,皓月当空、繁星满天,才知是半夜时分。母亲告诉我,早去是为了能赶上茶场管理员天亮时分茶树垄,要是去晚了赶不上趟,那就只好摘人家已经采过的二道茶叶了。难怪一路上三三两两挎着竹篮、背着竹筐的人们都很少说话,只听得脚下沙沙的走步声。
我们赶在天亮前到达茶场,刚想坐下来休息。突然,一声尖厉的哨响划破黎明的夜空,犹如进军的号角,刹时间四下里冒出无数个人影,跟随着哨音朝山坡的茶地跑去。我也身不由己地被母亲拉着手跑起来。不大一会,成百上千的人们便被淹没在一片碧波起伏的茶海中。
采茶是很辛苦的,绝非舞台上采茶姑娘所表演的那样轻盈欢快。早出晚归不说,还常常弄得一身汗,一身泥,晚上回到家里,连饭都不想吃就往床上倒。茶树很矮,烈日下站在茶树垄里,头顶着红彤彤的太阳,脚踩着滚烫的泥土,倘若无风,简直就像在笼里蒸烤,那滋味不是谁都受得了的。春末夏初的老天,很像孩子们的脸,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赤日高照的艳阳天,转眼间暴雨成注,水浇茶园,没带雨具的采茶人只好干淋着。大雨过后,情况还更糟糕。因为茶树大都种在黄土坡上,开裂的泥土被雨水一泡,地面很快就成了黄泥巴的世界,任你脚往哪儿踩都得粘一鞋帮子泥。这时候,一双鞋子少说也有七、八斤重,大伙戏称其为“将军靴”,穿着它“卟哧、卟哧”的,别说采茶,就是空着手走路也够呛。
比起我们来,采茶的那些日子里,母亲就更辛苦了。采茶时,我和姐姐总是快马加鞭挑着树梢上的嫩芽采,这样既可采得多,又不会太伤手,不时的我们还找出各种理由来歇上一会。而母亲总是在我们身后拣摘余下的新叶,一摘就是几个钟头。因此看起来,采得飞快的我们,到交茶叶时一过秆却并不比母亲多出多少。没有采茶时,母亲更是时刻关照着我们。路上她要帮我们拎饭盒、背茶水;吃饭时她让我们先吃,自己则只能将就个半饱;中午休息,我们倒头便睡,醒来时总能见到她那双长满老茧、浸染茶秽的手在为我们遮阳打扇、驱蚊赶蝇。
光阴似箭,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母亲也永远离开了我们。也许是小时候采过茶的缘故,人到中年,我渐渐悟出了“人生如茶,一苦、二甜、三淡”的真谛。遇上不太顺心的事情,我每每都能自勉自励、泰然处之,像饮茶那样从中细细品尝出哪怕仅有的一点点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