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父亲
[新疆] 刘鹏
对于父亲,记忆里最深的印象就是瘦。因为他全身患有多种慢性疾病,而限于家境贫寒的原因,总是得不到彻底的治疗。特别是结肠病,让父亲背了近三十年。因为长期拉肚子,父亲的体质出奇地差,比起左邻右舍的粗壮大汉子们来,父亲的瘦小简直可以称做是单薄,好像一阵风吹过,父亲就有可能被刮倒。
这些年写评论、写小说,却很少想过要静下心来写写父亲。直到阔别五年后的这一次探家。见到父亲时,他那消瘦的身影,让我眼眶里有了一种泪水涌动的感觉。黑黑的皮肤,包裹着突出的颧骨,胳膊和腿像极了责任田里的麻杆。
这十几年来,父亲竟然瘦成了这样?我知道,父亲是因病而瘦,却也是因我和弟弟的求学。
父亲没有说过什么豪言壮语。对于因为家贫,我和弟弟提出辍学的请求时,一向坚强的父亲哭了。最后,父亲说:“爸就是拄上拐子要饭吃,也要让你们兄弟上学。”
我考上外地一所学校的时候是1996年,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并没有在我们那个小家里持续太久。七八九月的气候是闷,那年七八九月的家里则是沉闷,有点儿无奈,带着一些让人窒息的气息。
披着晨露出门,带着晚霞回家。那些日子,父亲的全部工作就是早出晚归地四处借钱。
贫寒的人是很难保持尊严的。好话说了多少,父亲没有对我提起过。但如今已经历经了人生的我,早已经知道了父亲那些日子,过得是怎么样的生活啊?求爷告奶,三番五次地打借条,就连三五十元也肯借下来,并千恩万谢一番。
所有以前能够想到的,以前不曾想到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之后,父亲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山上的野生草药身上。
于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与父亲一起爬起来,喝过母亲为我们煮的稀饭,然后带上干粮,踏着鸡鸣上山。傍晚,背着两袋五花八门林林总总的草药踩着暮色回家。
分类,清捡,粗加工,等这一切做完,早已经是万家灯火,夜阑人静了。
那些日子,经历了太多的惊心动魄。爬着陡峭的山崖,要防着有毒的植物,还得注意避免蛇虫叮咬。
9月16日是我入学报名的日子。那天,因为还差路费,我没能成行。忍不住,我哭了。父亲站在院中,久久地望着西天边红色的晚霞。母亲在喂猪,因为猪抢食,母亲红着眼睛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
这时,痴了一般的父亲猛得一拍脑门,然后迅速出门了。
那晚,伴着母亲的泪水,圈里那两头猪在阵阵惨叫过后,挨了刀。
烧水,烫毛,净毛……一切妥当之后,那杆秤上的准星定格在了40和42两个点上。
养猪不过百斤,是忌杀的。那是老家千百年来的习俗。
爬在父亲瘦弱的肩上,淌过了雨后暴涨的河流,然后又踩着父亲四年“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身心消耗,我艰难地完成了学业。
毕业之后,赶上了人事改革。于是,我又奔向了远离他老人家几千公里的大西北。
这些年来,因了各种借口没有回家探过亲。而再次见到父亲,瘦弱的他站在暮色里跟我说话:“如果在外边过得不好,就回来吧!”
我面对残余的夕色,看不清楚父亲的脸,只觉得心里的某根神经禁不住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