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有煤
·陈柏林·
超子不惜力,干活的时候往往光着膀子,任汗水小溪般往下淌,在脊背和肚皮上留下一道道汗沟。那一阵子打煤巷,爬两个小井,登一道翻坡,来到工作面,超子就向放炮员讨一只炸药用的防水套,把手表放进防水套里,埋在某一根棚腿下面,然后开始干活。
超子比我早进矿半年,我该叫他师兄;他比我小一岁,我又该叫他师弟。我们这帮师兄弟技术都不怎么样,可出力活都争着较劲。装煤车,班长抡动大锹,能一口气把一吨重的矿车装满。超子有些不服气,但气力放在那儿,不服气也无可奈何。于是,他就勤于,该他干不该他干的活,他都主动往前偎,师傅管他叫“超子闲不住。”放炮的空隙,送班中餐的来了,谁若带了一头蒜或一疙瘩咸菜,大伙就瓜分了,就着烧饼吃,然后就划拳,谁输了喝一缸子白开水。经常是超子和老杨对抗,超子吼得山响,但毕竟不是号称“拳王”的老杨的对手,超子肚子往往喝得溜圆,不等到炮烟散尽,就得向工作面去。
我们那时候不兴隐藏秘密,谁有了心里话,得向大伙儿坦白。于是,我们知道超子谈对象了,是城里人,看相片决不“影响市容”。我悄悄地问他,怎么谈对象以后精神力气比以前强多了,超子说:“我得想办法调到井上去,苦脏累险我都不怕,井下危险,人家城里姑娘嫁给我,我不能坑人家。我在上边没有人,只能凭自己努把力了。”我听了很吃惊,原来爱情不光有力量,还挺邪门。
一个中班,照旧是躲在炮峒里抢蒜吃烧饼,照旧是老杨和超子划拳喝白开水,照旧是炮烟未散尽超子就到了工作面。这一次。出现了瞎炮,按理说该放炮员处理。“超子闲不住”。在征得放炮员同意后抡起洋镐刨向煤壁……
“轰隆——”瞎炮响了,超子倒在血泊中……
躺在矿务局中心医院的超子风趣了许多,他接过手表,对我们几个师兄弟说:“原先不想要这块手表了,留在井下作个纪念。你们挖出来了,这就成了‘出土文物’了,我得保存好。以后,你们就叫我‘了然’吧,一目了然,我这只眼几乎瞎了。矿上完不成生产任务,在我的脸上抠抠就够了,我的肉里有煤。”超子又说:“我的媳妇已经跨进门槛儿了,结果让这一炮给崩跑了……”说着,超子脸上露出苦笑。我们陪着笑笑,大伙儿心里都酸酸的。邻床的伤员说:“他对象来过几回,来一回抹一回眼泪。”超子的神情有些自豪,我们几个离去的时候,大伙都为超子的婚事悬心。
超子调到地面工作了,付出了一只眼和半脸煤星的代价。后来超子真诚地拒绝女友,希望女友另择高枝。不知道超子哪根弦弹动了女友的心,女友始终未离他而去。
不久,他们结婚了。一年以后,超子的媳妇生了个女儿。超子对分娩后略带歉意的妻子说:“真的,还是千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