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协”轶事
(西安)周折
这样的面协,在世界上只有一个。这个面协出在我坐班的那个单位。
这个面协,不是你凭经验想象出来的那种面食协会、面食文化协会、面食厨师协会,或者其他的什么专业社团组织。很简单,几个有家可归又在单位东西两院无处下榻的人每天中午一起去某个面馆里吃面,自己和别人便都管这无头无脑又结伙而行的一帮叫面协。
天不见亮,面协的人就从被窝钻出,顾不得妻哭子叫,两掬冷水往脸上一抹,牙刷如锯子般在嘴里拉动两下,开始动身。在东郊的骑辆破车赶班车,随着班车到南郊。西郊的骑辆“轻骑”,路右边加油,路左边修车,猫逃鼠窜,颇为狼狈。进了办公室,先擦后拖,提两把壶下楼打水,相互一见均道一声“中午,中午,呵……”
面协的人是些手忙脚忙以及脑子里绷着弦的角色。手忙的是打字员,脚忙的是生产调度,手脚都忙的是司机,脑子里绷着弦的是一屁股坐下去便有写不完的文稿、联系不完的公务的小干事。
既称面协,自然吃面也有点讲究。一是下馆子的地点是固定的,二是吃面埋单天天都是抢着坐庄。出单位门南行一站路远,进了同乐饭馆,一窝蜂似地掏出钱来直奔开票处,均是面值小的或手长身近的出了“血”。然后转身围定一张圆桌,这个喊跑堂的搬凳子,那个叫服务员送几碗汤,有的扯了嗓子对炉头喊哪一个碗里不要放葱、哪一个碗里不要放辣子、哪一个碗里不要青菜、哪一个碗里不要蒜苗,这个碗里给那个碗里匀,因为谁的肚皮大谁的肚皮小,乃至盐多盐少。乍一听这一帮人不知有多大的作派,岂不知都吃的是二元伍角一碗的扯面,偶尔换个花样却是棍棍面、酸汤面,价钱还是二元又伍角。
回到办公楼,四个人围定一副扑克,一个个吆三喝四,虽是不赢一分钱的家当,却认真得生命攸关似的。手里拿着牌的在玩,“军师”们站在身后指手划脚,岂不知拿牌的输够五把就要让“军师”来接班,主人一会儿将要变成仆人。抡过两轮,面协的人便有人昏沉起来,要么把朋友砸了,要么把对手放了几马,真个是敌我不分香臭难辨了。军师们也无意接班了,头闷在两臂间打起了呼噜。恰是在这时候,有人拿了急件寻来要打印要装订要赶上班上报,有人要临时出个车中午不好找别人,一会儿基层来了电话托付有了什么事请代办或代转,甚至机关购置的家什中午送到叫面协的人一同往楼上抬抬,一批紧急材料需要大伙帮忙分页装订好下午带走或上会……于是,这一日面协便提前散摊了,开始办公了却不知现在是几时,提前上班了却不知多长时间后响了铃。
午休时间最长的日子是面协最难堪的日子。正午的烈日垂直扎下来,楼外起了火似的,面协的人一身臭汗顺着墙根或树荫走了回来。想在地上睡一觉却怕湿了腰,想在桌上睡一会儿又展不开身,偏是那空调有机无电,只好还玩“红桃四”。打不了几把,有人熬不住了想散摊,兴起的人偏怕缺了腿儿没法玩,便有人给大家传气功之法。一日醒脑:让大家盘腿坐好,双手合十,舌尖顶着上腭,然后想一个气球从天灵落下,过腮过颈,过肩过肘过手腕从五指而出,又有二球自腋肋往下,过臀过膝过小腿外侧经踝骨至脚趾而去。问:效果咋样?答:灵醒点了。煞有其事。再传怯火取凉之法:让每个人身体放松,脚距与肩齐,眼向窗外,极目远眺,然后告诉自己现在是数九寒天,冷风飕飕,指盖大的雪片子便落下来了,白了树梢,白了山顶,白了大地,满世界都是冰天雪地了。问:刮风没有?答:刮了。再问:下雪了?答:下了。又问:天冷了?答:冷咧。最后问:有凉意了?无人回答。转身一看,有人已站在原地打起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