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母

李思纯

母亲来电话说前几日买的药不起作用，腿疼得厉害。

我赶紧又买了膏药和消肿止痛的药剂。回到家，却发现不是她所说的腰腿疼“老毛病”，而是脚部扭伤，免不得责怪了母亲几句——既然不是“老毛病”，怎不直接说是扭伤？这样害我花了钱不说，买的药还不对症。

母亲并不解释，只是抱歉地笑着。

稍后才听隔壁的邻居大姐说，母亲是怕我们知道了她又去干活的事会和她吵。

母亲所说的“老毛病”是因常年操持家务、奔波劳碌落下的腰伤、腿风湿和脚踝伤。

“那时候你们姊妹人多，一大家子要吃要穿，不干怎么行呢？生完孩子就上山下河的，哪里有休养？唉！”我曾满怀内疚，听母亲这样叹息。看着她鞠偻着腰，日渐显得艰难的迈步，心里的酸楚真是无法言说。

为了能养一个儿子，母亲生下我们姊妹六个。六七十年代，农家要是没个男劳力干重活真是很恓惶，女子挣的工分还不到男劳力的一半，到了年底，分的口粮自然总不如其他人家。母亲因而常常受到父亲的埋怨和村里人的嘲笑。好强的母亲为了换些劳力，利用自己所长到处帮人接生、帮人缝缝补补，或是干一些栽秧薅草的活。我们姊妹都是母亲自己剪断脐带接生的，且不说生孩子前一天还要在生产队挣工分，就是生完孩子，也没有歇下的。母亲曾笑着说起生完老五发生的趣事：月子刚过四五天，家里只能喝苞谷糊糊，她又偏想吃一口鸡蛋，硬是走了十几里山路到马岭关下的姨娘家，谁知道姨娘家仅有的四五枚鸡蛋放得已经变味了。母亲自从吃完几枚臭鸡蛋后，就落下了再也不能吃鸡蛋的毛病，她说，现在一吃鸡蛋，一股子臭鸡蛋味就从胃里往上翻。

母亲的腰伤是大雪灾年沥青路上摔的，脚踝伤也是上山背柴扭的，都没能治愈。加上之前坐月子留下的病根，这些年一到阴雨天就成了母亲的“受难日”。

母亲说，这山里的路她走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所以，她把我们众多姊妹全都打发在外安家，有姐姐主动提出来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母亲硬是不同意。

我们懂得母亲的执拗，就像我们懂她勤劳的秉性一样，但为了她的安全着想，还是“剥夺”了她劳动的权利——不让她养猪，怕她漫山遍野去找猪草；不让她砍柴，背多了怕她闪了腰和脚；不让她挖地，她是急性子，啥都得干完了才收工，干一天准会累倒。母亲闲不住，常抱怨说时间难打发，有时候就着太阳光做些针线，有时候偷偷地背着背篓上山拾些干柴禾。

今年，母亲八十了。她实在是老得很快，一天比一天看着让人心疼。

孤单加速了母亲的衰老，病态的双眼越发混浊。那双眼背负了太多的悲凉和无奈，以至于每每回家我都不忍触碰；那张脸，干涸得犹如被我们榨干的田地，沟壑遍布。

那一日刚回城，就接到母亲电话，她说她给我做的红豆腐怎么忘带走了，还有给孙女省下的十几个鸡蛋……我眼眶一热，心就被扯着生生地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