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性
——刘云和他的《一生一个乡村》
掩卷合上这本书的时候,像是刚刚步出山谷,仿佛身后宁静而安详的土地令我内心充盈着无法诉说的情感,它们排山倒海扑面而来,最后却静静地归隐于刘云的文字中。“山似相思久,推窗扑面来”。翻开《一生一个乡村》里任何一篇文字,都有这种感觉。
坦率地讲,刘云我是不熟识的。只知道他做着官,好喝酒,生性耿直——这些也都是旁听来的。看过他的《风吹过秦岭》,因为仰慕文字里透着的那份爽朗和干净,曾托了人介绍给我认识。后来去他办公室匆匆见了一面,有印象的是他的大眼睛和黑黑的土一般的肤色。
他说话果真如其文字,爽朗利落,实打实的真切。
之后读完《一生一个乡村》,更加分明地看到他用心丈量着曾经生长的和走过的寸寸土地,赋予那些他魂牵梦绕的土地和土地上的庄稼、庄稼汉以朴实的感恩情怀,以深厚的根源情结,以敬重的生命感伤,我着实被感动了。
我又想起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和他的文字散发着一模一样的灵性。土头土脑的灵气儿从憨厚的表情中漾出来,像极了虎头虎脑探出土地缝隙的芽苗。
说“灵气”,是他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最原始的带着生命热望的想象——比如他描写太阳把天光带走了留给人的回味“像极了灶台上放着的一大碗带汤的夜饭的,静然地鼓腾起煮熟的粮食的清香,或油盐的浓香,一双劳作完毕的大手,粗糙的,就要伸向它了”(《太阳落山》);他说打雷下雨“雨让天与地扭成一体”“轰轰烈烈地一场大恩爱就要孕出一年的收成了”;他写用皂角洗长发的妇人和他迷恋的皂角香,“我看见皂角的飞沫扬起来,扬起来,在太阳下扬起来,绕着她们的长发飞扬,扬起,又落下,像顽皮的孩童发出的轻快的笑声。我能闻见那皂角的香味儿。强烈,有力,呛鼻,香得如此透彻,没有底,脚下无根,站不稳身子,或似站在流沙上了,身子一点点往水深处下沉,想象着身子下面,身子四周,都缠满了水草呀!”(《奶水香》)形象而生动的遐想,大段大段感性的、深情的倾诉是作者对原始母性的崇敬。在生命本真越来越稀薄的时代空气中,作者闭上眼,带着人们回味曾经舒缓的、美好的、令人欢畅的一切念想,恰如他笔下的妇人“笑声扑噜噜像一群喜鹊从林梢飞起,在半空中边旋边唱”。
他爱土地,土地滋养着他并给予他无比灵性。他爱文字,文字在他的滋养下充满泥土的芬芳。用极尽朴实的语言将内心悲悯和欢喜清晰地传递给读者——又或许,他只是想静静地,润物无声地扒开干涩的土块,在泥巴中揉搓出生命成长所不可缺的某些东西?又或许,他想告诉人们,那些原本就是存在的,真实的,带着一点点隐痛,而又让我们刻骨铭心的。
只是此刻,合上《一生一个乡村》,眼前恍若见刘云黑的俊朗的脸,和他透亮的洁净的眼。他站在黑的黄的褐的泥巴地里憨厚地微笑,那泥巴地很肥美,在铧犁下翻卷着,翻卷着波浪。那泥巴地就像他笔下妇人硕大无比的双乳,散发着诱人的奶香。这样的感受,就想起他在藏地第一次喝酥油茶——“那微甜中的感受,犹如轻轻地抿了一口雪山的冰水,久久不想吞下肚去,那是干净的感受,这样的记忆,我们已经不多”。
是的,我也想说,这样的感受,这样浓郁的土性气儿文字,真是不多了。 □李思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