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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3年10月11日

陕西工人报延长石油专刊- 豆丁逗语 钢笔 诗二首 延长油田颂 流动的秋天 秦岭风光 依依墟里烟 一块馒头搭一块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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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长石油专刊-
08

一块馒头搭一块糕

·周矢·

总听妈妈说,世上的事,一块馒头搭一块糕,是呆定的。年龄小,不懂,就问。妈妈说,儿子,你看对过的孙二爹和二奶奶,还有斜对过的许红眼和许太太,都是天生搭配好的,一个卖圆子,一个摆萝卜摊,日子不也过得蛮好的嘛。

孙二爹卖圆子有年头了,从我记事的时候他家就卖圆子。所谓圆子,就是北方人说的汤圆,我的老家叫圆子,是把红糖加芝麻和在一起做的馅心切成小方块,扔进一个洒了一层月粉的竹筛子里,一边洒水,一边来回颠簸翻滚,让馅心沾上月粉。愈滚馅心上沾的月粉便愈多,慢慢地就滚成了一个圆子般大小。孙二爹不时地把大小合格的圆子捡出来,继续洒水继续翻滚,旁边案上做好的圆子就堆成了小山,下午就可以卖圆子了。孙二奶奶是不管做圆子的,她管做圆子馅。她把芝麻炒熟了,铺在别一张案上,再拿一个竹升子,躺倒在案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把芝麻压碎了,升子上就沾了一层黑黑的芝麻渣。升子本是用来量米的,其实就是一个很结实的粗竹筒,活像现在文化人用的笔筒,是一种简单的量具,一升米大约比一斤米要多一些吧,具体多多少,我也说不清。现在用它的结实来压芝麻,倒也是一个好办法。孙二奶奶把芝麻压碎了,就把红糖和芝麻和在一起,再认真地压成一块饼一样,大约有半寸厚薄的样子,再用刀切成一个一个的小方块,就成了馅心。一个做馅心,一个滚圆子,互相连话也不大说,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孙二爹也有时做汤圆的。我们那里说的汤圆,和圆子不一样,是用开水把月粉烫了,一个一个包出来的。滚出来的叫圆子,包的就叫汤圆。所谓月粉,就是糯米粉,为什么叫月粉,我至今也不知道原因。开水烫过的月粉很粘,揪一块放在手上滚圆了,用拇指在中间压出一个洞来,一边滚,一边压,那个洞就会愈来愈大,洞周围的汤圆皮子也愈来愈薄,再把和好的肉馅包进去,在手上滚圆了,一个汤圆就做成了。

我们老家的汤圆多半是咸的,叫鲜肉汤圆。平常也没有卖的,大多是过年过节才有,所以平常的日子吃不着,平常就只能吃甜的圆子。孙二爹难说话,一般不理人,你要是想吃,就得找孙二奶奶。孙二奶奶好说话,因为是邻居,只要给她说想吃咸肉的,她肯定说行我给你包。孙二爹不肯,嫌麻烦,说三个五个你也包,不够麻烦钱!孙二奶奶瞅他一眼,也不跟他多说,把手上正做的芝麻馅心往案上一扔,自管去自家的厨房里剁肉了。孙二爹无奈,叹一口气,只得自己去压馅心。我感觉孙二爹有点怕二奶奶。

妈妈说,不是怕。老两口一起多年了,彼此都摸透了。你就不该让二奶奶包二十个汤圆,真的不够人家的麻烦哩。

我笑了,我说,我晓得二奶奶能治二爹。

孙二爹从来不跟二奶奶吵嘴,至多是不说话。就是不说话,也只是半天工夫。除了和做圆子有关的东西,家里其他的东西他一概不知道放在哪儿,就是换双袜子也得问二奶奶,所以他不能不和二奶奶说话。

孙二爹隔壁的许红眼就不一样了。

许红眼比孙二爹年龄大,至少大十来岁。他是个天生的红眼,也许就不曾找过医生看,就那样一直红着。他也不在乎,只是不住地用手背揩,手上就老是有眼屎,所以人家买他门口萝卜摊子上的萝卜回家一定得洗,不是怕传染,是有点儿恶心。许红眼卖的是裂颈萝卜,好吃,有眼屎也想买。所谓裂颈萝卜,就是那种小洋萝卜,一个只比乒乓球略大一点,扁圆的,通红的皮,根的地方开裂了,裂成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肉,却不是萝卜的白,是那种老红,把根也分成了两半。这种萝卜很脆,略有些甜,生吃是很好吃的,也可以凉拌。这种萝卜都带着萝卜缨子卖,洗干净了,每四个并排儿放在一起,用一根也洗干净的青草绑了,一把一把排放在一个架在小板凳上的一块木板上,那木板就像一个大而浅的木头簸箕,看着有红有绿新鲜水灵的,十分好看。没钱人家的小孩子,花一分二分钱就可以买一把,回去洗了,就生着吃了。也有主妇们买的,回去洗净了,分开萝卜和缨子,萝卜放在案上,拿一把菜刀,平着拍下去,把萝卜拍扁了,再把萝卜缨子切成细细的小段,一起用盐腌了,调上酱油和麻油,当晚饭菜吃,很香。许红眼就卖这种萝卜,是小本生意。

孙二爹是一大家子人,过得都很和睦,一家笑笑哈哈的,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孙子外孙,忙忙碌碌的,看着很是热火。许红眼却是缺户,无儿无女,老两口相依为命,却整天地吵架。他们不大吵,是那种小吵。许红眼从来声音不大,小个子,整天就看他在一个水桶里洗萝卜,许太太却总是嫌他事情做不好。洗萝卜的时候嫌他没洗干净,总能指出萝卜叶子上的烂泥来。许红眼就小声嘟囔,嫌不干净你洗呀,就知道说我。许太太耳朵不大好,听不清他在嘟囔什么,却能看见他的嘴在动,就说,又不服气是吧,你看你看,那不是烂泥是什么。许红眼就只好放到桶里再洗一遍,嘴里还嘟囔,就你眼睛尖。这一句许太太却听见了,责问他,你就不怕小儿们吃坏了肚子?你一个卖萝卜的人就不晓得爱惜人家的孩子?怪不到你没得一个儿子,缺德的事情不能做啊。好像烂泥没洗净是犯了天条一样。许红眼就说,是你没得本事养吧,倒赖我。许太太就说,怪我?不信你找孙二爹来同我试试,看不生下个双胞胎来。许红眼就喊隔壁的孙二爹:二爹二爹,你过来,你同我家二太太弄一回,看能同她弄出个儿子来不?隔壁的孙二爹就笑着回答,我才不同她睡哩,我怕你害了我的儿子,你个老不死的,把我儿子养不大就该派进棺材了。大家就笑,许红眼的太太就也笑着喊:你个老不死的,还不晓得是我先给你送葬呢还是你先给自己送葬哩。大家就都笑得一天世界的,把个翠华巷整个巷子都弄得灌满了笑声。

卖红萝卜赚不到几个钱,当然不够吃穿,不过许红眼两口子不担心,他还有一个茅缸可以卖粪换钱。他家隔壁有一块四四方方的空地,他就天天捡砖头,整的碎的全要,就堆在空地上,天长日久,他居然把空地上砌了一圈子围墙,围墙内挖了个大池子,把池子里头也用砖砌了,做成一个茅缸,也不要门,随便路人到里头屙屎屙尿,再天天往茅缸里挑水倒进坑里,有半缸了,就叫买粪的农民买了去,倒成了一大笔收入,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的。

孙二爹滚圆子包汤圆,过年过节时还兼带着贺包子蒸馒头,还画糕。贺包子就是蒸包子,画糕就是蒸年糕,孙二爹本事大,什么都会做,就忙,有时候直忙得放屁都打脚后跟,可是他高兴,欢喜这种热热闹闹的日子,一家人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过得很开心。许红眼家冷冷清清的,一点也不热闹,两个人还成天斗个嘴,却从来不认真吵,过去了仍旧一起洗萝卜,一起卖茅缸的水粪,也过得安安静静的,自得其乐。

所以母亲就说,一块馒头搭一块糕,呆定了的,世上的事情都如此,这就叫命。安心立命,日子就过得安宁,不烦心。这山看着那山高,猴子掰玉米似的,什么也得不到,还把自己累得什么似的。

母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感叹这个世界的公平或者不公平。无论是哪种,我听了却有所感,更有所获,所以记录下来,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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