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鱼

曹春雷

他不喜欢吃鱼，是因为一段与鱼有关的往事，让他刻骨铭心。

在他记忆中，那是最寒冷的一个冬天。他在县城一中读高一。秋天时，他刚从一所乡镇初中考入这所学校。

那时候，他正陷入一种深深的迷惘中。在乡镇读初中时，他在班里每次考试都是第一，但在这所高中里，第一次考试他却未能进入前十名。作为县里最好的高中，从各乡镇初中考来的尖子生都云集在这里。

他更加努力地读书，每个夜晚，当宿舍里别人都睡了的时候，他依然在熬夜苦战。然而，班里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考试中，他依然未能进入前十名，他突然对读书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厌倦，对前途感到从未有过的黯淡和迷茫。他开始旷课，开始整天在小城东游西荡，打游戏，看录像。

快放寒假时，学校的一张勒令退学的通知，让他带着铺盖，在夜色中回到家里。他在父亲那张苍老的脸上读到了忧伤、愤怒、失望，母亲只是嘤嘤哭泣。

那夜，堂屋的灯一直未灭。凌晨经过堂屋的窗户时，他看见父亲在拾掇渔网。

天还未亮，父亲就带着镐、带着渔网出门了。中午父亲回来时，提着一小桶鱼。母亲想要做鱼汤，被父亲大声呵斥住了。

第三天，父亲带着镐和渔网，依然很早就出门了。他远远地跟在父亲身后。父亲在离村很远的小河边停了下来，走到冰面上，用镐将冰层刨开一个窟窿，将渔网沉到水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包里的东西撒在水中。他知道，父亲撒的是自制的鱼食。这时候，冰层下的鱼是缺少食物的，鱼食撒下去，小鱼们就会寻味而来。

在一棵大柳树后，他远远望着父亲，看着他蹲在冰窟窿旁，在凛冽的北风中，等待着鱼入网。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父亲依然是老早出门。当家里那个小背篓装满鱼后，在一个中午，父亲背着背篓出了一趟远门。

父亲回来时，已是晚上，告诉他第二天马上回学校，然后没吃饭就回屋睡觉了。

他重回到了学校。校长找他谈话，说：“你父亲来找过我了，送来了一背篓小鱼。”他诧然。校长又说：“你的父亲是很好的人，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我父亲也曾为了我，低三下四去求过人。”那天，校长同他谈了很多。最后，校长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地说：“小子，记住，你要对得住你父亲的一背篓鱼。”

后来，他果真没有辜负父亲的那篓鱼。毕业后，他考入了父亲所希望的一所大学。

只是，从此他不再喜欢吃鱼，因为一看见鱼，他就想起寒风中父亲蹲在冰窟窿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