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潼匠人
·张鸿涛·
木工
临潼木工在社会上很早就有名气了。解放前,关中地区流传着两句话:“蓝田(县)的勺勺(厨师),临潼的木匠。”这话一点不假。过去西安市的东木头市、北关的木匠铺子就是临潼人开的,西安市易俗社的布景框架(当时没有投影机)就是临潼人做的,听老人说,西安市的钟鼓楼就有临潼木工参与修建。
木工在临潼乡镇很普遍。在那农耕社会里,农民种着几亩薄田,夏秋两季忙完,农闲时节干啥呀?农村人就得学手艺,挣几个糊口钱。临潼人选择木工这一行多一些。从骊山山区到渭河平原农村,从零口塬、铁炉塬、代王塬到韩峪塬,大小村庄都有木工。你看,小伙子学着拉大锯,小学徒拿着刨子干活忙。当然要想出师成名不那么容易了。
木工有好几类。一类是车木匠。这种木匠擅长于做木制农用大车。解放前,农村人没有现在的架子车,更买不起胶轮大车,一般富裕家庭能做一辆木制农用大车也就不错了。新丰镇皂安村的张广德老木匠手工超群,工艺娴熟,他擅长于做木制农用大车。他和徒弟一块儿把好槐木或好榆木用大锯解开,荫干,一天三晌忙录着,一个月内就保证新崭崭的农用大车套上大黄牛上路了。
另一类木匠是枋木匠。这种木匠擅长于做棺材,乡里人叫寿枋。零口镇有个柿树王村,由于村里木匠多,人们也称这个村为木匠王村。木匠王村有个老木匠,人称老王叔,一辈子擅长于做寿枋,他干木活时间长了,脊背有点驼,十村八乡的人都叫他的绰号“驼背王”,“驼背叔”。他年过半百,光头,戴一副茶镜,眼里闪烁着和善的光芒。相不出众,貌不惊人。口里哼着小曲,咿咿呀呀的。但是干起木工活来游忍有余,一点也不马虎。粗壮的古铜色的胳膊用力地推着刨子,哗哗哗流落出的刨花散发着浓浓的松木的香味。主人家在一旁瞅着,啧啧称赞。
做寿枋的木工在农村吃得香,受到人的尊敬。做寿枋的价钱是按市场价来算,主人家从不还价。主人家对这些木匠都是好菜好饭好烟好酒好茶招待。一日三餐,从不怠慢。天天改善着饭菜花样。为的是给自家老人把寿枋做好。“驼背叔”最爱抽四川什方的工字牌卷烟,爱吃饺子。主人家未请匠人事前就给家里人安排好了。
做寿枋的最后一道工序是“上材底”。“上材底”这一天是做寿枋最隆重的仪式。孝男、孝女这一天都给匠人带上二斤大肉,或一条好烟,有的给匠人买一身成衣,来谢忱匠人。如果这一家有在外工作的儿女,这一天也要请假回家带上礼品来看望匠人。并一再给匠人叮咛:“王师,把材底做好,老人要睡一辈子哩”“驼背王”嘴里叼着一支工字牌卷烟,猛吸一口,对这些孝女诚恳地说:“没麻达,做不好一个钱都不要,在质量上我敢拿我这张脸来担保。”他一边说着,手上拿的小刨子又嘶啦嘶啦细心地推刮着。这一天,“驼背王”饮着酽茶,在七碟子八碗丰盛的饭桌上,觥筹交错,醉醺醺的,眼睛瞇缝成一条线,笑着,笑着,红朴朴的两颊上显现出了园园的酒窝……
还有一类木匠是做家具活的。在那三年自然灾害困难时期,临潼木匠做几个箱子,柜子桌椅,拉到渭河以北,到泾阳三原县换几斤苞谷糊口去。可是到了七十年代,这种走街转乡卖箱柜都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
还有一类木匠是专门做房活的。人们称房木匠。从解放前到五六十年代,农村人住的是土坯房。一般农家住的是厦子房。社会上流传的“陕西十大怪”之一:“房子一边盖”就是由此而来。富裕家庭盖的是“上房”,“大房”。盖上房、大房、厦房都要用上木匠了。你看那木匠在伐倒的一堆树干里仔细挑选,一会儿拉起墨斗里的墨线看木头的端直,一会儿抡起平釿,胳膊上的腱子肉暴起用力地向树身砍去。主人家只是把酽茶烧好,把纸烟放在小桌上。周围来了一伙看热闹的顽童,就呵斥一声:“娃都走远,到外面耍去!”如果来了几个说闲话老头,主人家就笑脸递烟倒茶,那几个闲老头一边喝茶,一边吸烟,一边赞叹道:“这匠人木活做得好!”
盖木头房最重要的工序是立木房。那时农村机械化工具少。这些木匠能吃苦,不管是炎炎烈日,还是数九寒冬,好几个人合伙硬是凭他们几个壮腰宽肩膀的身段,粗黑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嗨哟嗨哟”的喊着号子,一个一个粗壮的横梁被架上去了。这种胆大执著智慧的精神令周围在场的老人交口称赞。当新房立木好后,主人家端出一盘丰盛的饭菜,这些木工饭量好,一手拿两个热蒸馍,夹上条子肉,喝上二两白干,好像还不过瘾。
在那缺衣缺食缺穿缺文化的穷困年代,临潼木工斗大的字识不了几升,充其量认得木工尺子上几个洋码号数字。他们没有大学文凭,但是,他们精明能干,勤于好学,刻苦钻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能者为师。临潼木工跟着那工地上技术员也来悄悄学。他们心领神会,过了几年,有的当上了土技术员。
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临潼人盖木房的人少了,盖平房、楼房的人多了。这种房木匠在临潼改行转产了。但是,临潼木匠这种精明能干,手艺高超已享誉三秦大地。骊山脚下出能人。据《临潼县志》(1991年版)上记载,在那三十年代,号称临潼的“活鲁班”吴广彦与谢岳恒,带领新丰木工严振,还有何寨圣里寺的曹纪才,瓦工陈顺财,整修西安的钟鼓楼,城南的大雁塔,五十年代,吴广彦又带领工匠修建华清池的九龙宫。临潼当今的古籍建筑队在社会上享誉三秦大地。临潼木工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功成名遂,载入史册。在木工行业中仍木秀于林,闪耀着熠熠的光芒。临潼因你们对社会的巨大贡献而更加美丽。
瓦工
瓦工,也叫泥水匠,泥工。
解放前的瓦工,是穷苦人家学的手艺。他们艰难度日,过着凄惨的岁月。有民谣曰:“瓦工住的胡基(土坯)房,裁缝穿衣补裤裆。一年四季愁饭吃,卖儿卖女度春荒。”这是当时临潼瓦工生活的真实写照。社会上称他们为大老粗,凭借着自己手中的一技之长,起早摸黑,出门在外,风里来,雨里去,下苦力,出蛮力,给人砌墙,盘炕,砌烟囱,盖房,拆了盖,盖了拆,一年到头汗珠子摔八瓣挣来几个汗水钱。
解放以后,临潼瓦工的生活得到了翻天复地的提高。他们有吃有住,种地之余,挣几个零花钱,来解决家中燃眉之急。他们大部分是中小学毕业的落榜生。比我年龄大的,我称他们为叔父,大伯,爷爷;比我年龄小的,他们是我的弟弟,侄子,孙子;还有我中学毕业的同学,还有我在各地教书未考上学的学生;更多的是我不认识他们。只知道是临潼人,称呼他们为乡党。
临潼瓦工能吃苦。他们干活麻利,出手快。生满老茧的手,粗糙不堪。但是,他们狂风来了成土人,大雨来了成水人,暴雪来了成雪人,烈日底下晒黑人,干起活来是泥人。忽闪闪的高高的脚手架上,他们昂然地走来走去,噔噔噔地砌着墙,哪里顾得上自己宝贵的生命?炎夏住工棚,寒冬睡通铺。抽着大众烟,喝着白开水,从不计较。即就是到了严寒的冬季,寒风刺骨,手皴了,绽开了裂子,他们用胶布把裂子裹紧,手上的瓦刀还不停地工作着。令我心灵敬畏。
临潼瓦工讲诚信。他们登上高高的脚手架,瓦刀谨拨慎来,一不投机,二不取巧;灰浆均匀,四角拨到;灰线不直,重新返工。严禁干灰砌墙。他们牢记:工程质量,百年大计。雁过留影,人过留名。活路干不好,人家要骂先人哩;活路干不好,临潼匠人的名声就倒了。临潼人决不做亏人的事。
临潼瓦工有欢乐。当他们看到自己建成的石泉县影剧院剪彩后,心里乐滋滋的;当他们看到自己亲手建成西安市安居工程落成后,心里甜滋滋的;他们身在异地他乡,听到了爱妻打来了长途,报告了家乡丰收的喜讯,他那古铜色的两颊漾出了欣慰的微笑,他们从电话中得知自己儿女考上大学,就立即到邮局给家里汇款;他们走州过县,洒一身汗水,收获到希望。关中道有他们盖的优质工程,北上广留下了他们感人的风采。他们哪能不高兴呢?
临潼瓦工也有苦恼。有时把活干了半年,要不下工钱。老板只每月给发个饭钱。临潼瓦工跑来跑去也犯愁。外县工友对临潼瓦工戏谑地说:“人常说,刁临潼,野渭南,不讲理的大荔县。你临潼人胆大,不怕要不来钱?”临潼瓦工苦笑着说:“时代不同了,老黄历用不上了,咱得找政府说理去。”
如今的临潼瓦工,收麦秋收是农民,农活忙毕是瓦工。他们骑上电动自行车、大洋摩托寻工程,拿上手机搞联系,发个短讯问行情。还有搭车步行上人市的。他们依然追逐着个人美好的梦想。依然不减临潼木工当年粲然的风采,活跃在繁华的闹市、繁忙的建筑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