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礼物
陈衍鸿
我十岁的时候,母亲调到了父亲的学校,一家人终于住在一起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父亲的管教更加严厉了。随着《霍元甲》、《射雕英雄传》等剧的热播,我和同伴之间的尚武之风日渐兴盛。大家纷纷就地取材,削尖了木条当利剑,修圆了竹子当打狗棒,不时拉帮结伙地在某个角落里“论剑”一番。“刀光剑影”、呼啸街头的时候,我极其渴望有一个哥哥做后盾。父亲是没有用的。我知道这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是不可能帮我抡拳头的,他的拳头只会抡向我。有一次跟人偷偷跑去看电影,回到家已经晚上10点了。打开门后,父亲阴沉着脸,二话不说就一个巴掌盖过来,然后抓起早已准备好的竹篾,从我的后背抽下来,钻心的疼痛让我忍不住跳了起来。写完保证书、哭着渐渐入睡的时候,我依稀听到父母的争吵声。后来父亲还到我床前,轻轻撩起我的背心,用酒精擦拭着那些伤痕。我想他是后悔自己手重了,可心中对他的愤恨却没有丝毫消减。
当然,父亲有时也挺让我自豪的。他的教学很有一套,所以不断有家长想方设法要把小孩送到父亲班上就读。而且,他的脑袋里似乎总有挖掘不尽的宝藏,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一问他准能迎刃而解,尤其是经父亲指导过的作文总能得到老师的好评。
读高中后,我显然很不适应学习方法的转变,理科成了致命的薄弱环节,第一次期中考试成绩一落千丈。周末回家时,父亲拿着那张13分的化学卷子,对端坐桌前的我厉声呵斥了一番之后,许是仍不解气,习惯性的一个巴掌想盖下来。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噌地站了起来,才发现父亲看我的眼睛已要略微往上斜。父亲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站起来,刹时愣住了。我随即摔门而出。
母亲显然意识到了这种尴尬,于是她逐渐成了家里的一条纽带,忙于在我和父亲之间传达着彼此的想法。特别是我到外地上大学以后,每次打电话回家,母亲总是特意叫父亲来与我说上几句。
这是我最纠结的时候。我跟母亲总能在电话里聊上大半个小时,尽管这里面大多是母亲无休止的絮絮叨叨。但是我与父亲的谈话很少能够超过两分钟的,而且在这短短的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我们只能重复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话。
父亲节来临之际,周边的同学都有模有样地忙着给自己的父亲准备礼物。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异类,我也装模作样地给父亲挑选礼物,心里却很茫然:父亲究竟喜欢什么?我竟一无所知!
最后,我给父亲买了一条好猫(吉祥),一来这烟名字比较特别,老家没卖,属于这里的特产,二来这烟包装朴实低调,暗红色的主色调,一只猫跃然于上,背面则是一圈花纹围绕着“吉祥如意”四字,比较吉利,三来这也是我唯一知道的父亲的爱好了。寄出时,我还顺手写了张卡片,从同学间流传的一些段子中选了一条不太肉麻的抄了上去,然后就忘了此事。
半个月后回到家里过暑假,父亲胖了,但皱纹也多了,让我诧异的是,他似乎突然之间放下了架子,与我聊了许多,学校的事儿,社会的事儿,他们当年的事儿,甚至他还拿烟给我,让我出门遇见长辈要递烟。一日与母亲闲聊,她告诉我,收到我的礼物的那天下午,父亲一边抽着烟,直夸“好猫”烟气饱满,入口顺滑,一边捧着那张卡片,反复看,念给她听,还哭了鼻子。
末了母亲拿给我一个空烟盒,里面整齐地放着父亲送我去大学报到时的往返车票,上面写着:“己丑年,癸酉月,丁卯日,鸿儿如愿入大学,终可告慰先祖。”卡片上则什么都没写,但略微泛黄的样式还是能明显看出阅读的频率之高。
瞬间,我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