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周娃哥是一盏熬干油的灯
□朱百强
每当我从周娃哥家门前经过,就会想起周娃哥生前那活跃的身影。
周娃哥不姓周,姓聂,官名叫聂五朋。他家住在村子北边,我家住在村子南面,两家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米,还算沾亲带故,但因同村不同组,加之现在的人都忙,来往却并不多。记得我常常回家,偶尔看见他骑着摩托车从我家门前驶过,飞一样的,灰头灰脸;有时在村路上、镇街上碰见,他只是淡淡地一笑,招个手罢了。周娃哥姐弟八个,他娘很早就殁了,他姐出嫁后,是他父亲既当爹又当娘将他们兄弟拉扯大的。或是出身贫寒,受贫困挤压太久的缘故,周娃哥身上好像揣着一团火,卯足了劲儿没黑没明拼命地干,一心一意要将光景过到人前去。
周娃哥勤快。这些年,他每天总是早早起床,揉着眼睛就到猕猴桃园里锄草、施肥。后半晌,从外面干活回来没进家门,还是往猕猴桃园里跑。别人是专门务作果园,他是业余时间种地,但他把果园务得不多长一棵草,不少施一锨肥。他家的猕猴桃年年比别人家结的多、长的大、卖的钱多。
周娃哥能吃苦。如今在农村,年轻人都不干泥水活了,嫌脏嫌累,匠工谁干活人手不够都会说:“找周娃哥!”因为周娃哥舍得出力,肯下苦,匠工使唤起来得心应手,能赶上快。无论给富人穷人家干活,他都干得认真、仔细。他替主人家把不操的心操了,替师傅把该干的活都干了;主人家高兴,师傅满意。
周娃哥是诚实人。商品经济把人叫灵醒了,人都会挣钱了,即使哑巴也知道了钱是好东西。于是就有了编屁撂谎、坑蒙拐骗、制假掺假的事发生。可周姓哥说话办事历来一是一、二是二,撂出一句话砸一个坑,实打实。有一年,山东客商来收购猕猴桃,提前预定周娃哥等五家的一斤2.8元,并每家付了一千块钱定金。半月后,猕猴桃价格上涨,一斤卖到了3.2元。山东客商来摘卸果子时,那四家坚决要求随行就市,否则不卖。但周娃哥却仍按说定的价格把猕猴桃卖给了客商。村里人热嘲冷讽,妻子说他是榆木脑袋瓜。他淡淡一笑说:“说话就得算数嘛。”可能由于他诚实守信肯实干,在兄弟七个中,他威信最高,最受人尊敬。
周娃哥得的是肝癌。几十年来,周娃哥风里来雨里去,吃凉吃热不在意,饥顿饱顿都能行,只想着家中光景咋过好呀,娃咋长大呀的事,从没想到过自己。三年前,他忽然感觉头嗡嗡响、疼,夜里疼起来睡不着觉,就起床在村街上转圈圈。他一天一天硬撑着,该干啥还干啥。后来,他实在疼得撑不住了,昏倒在地,家人这才将他送到医院。医生怕他受不了打击,只说他肝上长了一个瘤子,做手术和化疗就会好的。他信以为真,割韭菜一样在亲戚、邻居家借钱治病,一年多时间就花去了16万元。
在与周娃哥闲聊中我得知,他儿子大学毕业后在西安工作,是2013年结的婚,儿媳快生娃了。当初儿子在城里买房,他给凑了二十万元,交了首付款。生娃又要花钱。他化疗一次得3万多元。儿子想着这要花钱,那要花钱,就感到头大、发愁。周娃哥对儿子说,你只操心你媳妇生娃的事,我的事甭管。你妈陪我去再做化疗,如果医生说不要紧了,我就不做了。我今年58岁,如果阎王爷让我再活十几年,我把娃经管上,到猕猴桃园里再干干,就把账还完了。我死前决不会给你们留一分钱的债。
但再活十几年只是周娃哥的一厢情愿,虽然一次一次的化疗,周娃哥的病却没见好多少,八月病就加重了,又住进了医院。
周娃哥是在初冬的一个晚上死的。他父亲聂文忠曾反复对我母亲说:“娃死不下呀,他想给我说些话却没一丝力气了,说不出来,我不忍心看他难受的样子,一次一次走出屋子想躲开,让娃赶紧把那口气咽了,可他就是咽不了。我娃心丢不下我啊!他拉着我的手叫了一声‘大’,我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周娃哥似一块铁,铁断裂了;他像一头牛,在土地上使尽了力气;他像一盏油灯,耗干了最后一滴油,灭了。
周娃哥走了,只留下了一个黄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