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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5年10月19日

陕西工人报憩心亭 远去的乐游原 静 国画 给河流起一个名字 山村秋雨 书法 在矿区 一套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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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心亭
04

远去的乐游原

□张立

2012年5月,84岁的余光中老先生第一次来到曾在诗中反复吟诵的长安,而今的西安,我和文友吴足道慕名前往万邦书城参加他的讲座,满足了得见文学偶像的夙愿。那次在东道主的安排下,虽然行程较紧,余先生仍然去了不少西安的名胜古迹。后来他有《故国神游》一文记此次西安之行,令人没想到的是,他难以释怀的,竟是没能够造访乐游原。

余文写到:“有一处平白错过,尤其令我不释。那就是在唐诗中屡次出现的‘乐游原’。最奇怪的是,每次我向西安人提起,反应总是漠然,不是根本不知其处,就是知有其处却不在乎。也有人说:这地方有是有,还在那儿,可是你去不了。……西安的主人见我不甘死心,某夜当真为我驱车,不是去登古原,而是到西安东南郊外,一处上山坡道的起点,昏暗的街灯下但见铁闸深闭,其上有一告示木牌,潦草的字体大书‘西安乐游原’。如此而已,更无其他。”

我被余光中老先生的遗憾深深触动了,想自己作为一个本地人,一个长安文人,不是也从未登过乐游原吗?倒是有几次从西延路那个简陋的标着“乐游原”的地方路过,一眼望进去,很狭小,一点儿也不高,上有一座蹩脚的亭子,再看看周遭喧闹的环境,登临之意就全消了。

去年中秋夜,大长安文化沙龙组织了一次乐游原诗会,那晚有百余诗人参加,秋雨淅淅沥沥,不绝如缕,反而更增诗情。夜间视线所及不远,只记得那有一个不大的高尔夫球场,而周边挨着一圈高楼大厦,乐游原与之相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土堆,登高望远是绝不可能了。

今年5月的一天,我从雁翔路经过青龙寺周边,看到路边有座壮观的仿古门楼,上刻“乐游原”三字。于是停车,拾阶而上,豁然开朗,只见树林、花草、池塘、仿唐建筑相得益彰,虽属市区,高楼环绕,竟然并无喧闹,游人很少,显得有些清冷,只闻得鸟鸣啾啾,颇有古意。再往里走,就到了青龙寺,多年前我来过这里看樱花,竟不知这里也属于乐游原。想必带余光中先生的那位西安主人也未必知道,否则余光中先生应该不会那么失望。一问才知,乐游原早因大量取土被分割成了东西两处不大的土丘,西延路那个在西,青龙寺这边在东,最高处比下方也高不过三十米。东边这个新修的乐游原遗址公园在2012年秋基本可以进入游览,余先生早到了几个月,那时或许这里正在施工吧。

这里日本来的游客多于本地人,且都不敢高声语,很虔诚的样子。原来日本佛教“入唐八大家”中的六家都曾受法于此,特别是空海,在长安四处寻访名师,最终选择了乐游原上的青龙寺,拜密宗大师惠果为师,他悟性极高,入门仅三个月,就成了惠果的传法弟子。四个月后,惠果圆寂,空海回国后创立了东密——真言宗,被称为“弘法大师”,他在日本的影响力,就像唐玄奘之于中国。日本人视青龙寺为圣寺,多有捐赠之举,这里也成了中日友好的一处见证。我不禁想像千余年前,一波又一波的遣唐使,冒着汹涌的海浪,在茫茫大海东望大唐长安的情景。乐游原,也是他们心中所念的圣地之一吧。

乐游原的得名在西汉宣帝时,据说,汉宣帝刘询,那时还叫刘病已,携他的平君妹妹,后来的许皇后,这对“故剑情深”、微贱时真情相爱的两个年轻人,出游至此,迷恋于美丽的风景,乐不思归,后来宣帝登基后,便在这里建了乐游庙来纪念,可是好景不长,20岁的许平君在产子后被霍光妻令女医暗中下药毒死。《汉书·宣帝纪》载:“神爵三年春,起乐游苑”,这时距许皇后被毒死已有十二年了,曾经不可一世的霍家已得到了报应,过了这么久,宣帝仍念念不忘结发之妻,为此以乐游庙为中心建了宏大的乐游苑,乐游原便因之得名。乐游苑应还包括了今天杜陵(宣帝陵)少陵(许皇后陵)一带,因为据《关中记》载:“宣帝许后葬长安县乐游里”。要知道在秦汉时期,凡是皇家的“苑”,规模都极为宏大,不像现在的乐游原遗址公园,只有三四百亩地,半小时就能游完。宣帝因怀念许后而建的乐游庙、乐游苑,比17世纪印度莫卧儿帝国皇帝沙贾汗为纪念其爱妃而建的泰姬陵更加宏大。唐代诗人韦应物有一首《登乐游庙作》的诗,便是有感此事而发:

高原出东城,郁郁见咸阳。

上有千载事,乃自汉宣皇。

颓堧久凌迟,陈迹翳丘荒。

春草虽复绿,惊风但飘扬。

周览京城内,双阙起中央。

微钟何处来,暮色忽苍苍。

歌吹喧万井,车马塞康庄。

昔人岂不尔,百世同一伤。

归当守冲漠,迹寓心自忘。

到了唐朝,长安城规模更大,甚至把乐游原都括在外郭城延兴门内了,是城内地势最高之处。太平公主在乐游苑基础上营造了当时最大的私宅园林——太平公主庄园。韩愈《游太平公主庄》诗云:“公主当年欲占春,故将台榭押城堙,欲知前面花多少,直到南山不属人。”可见庄园之大。那时,“每三月上已、九月重阳,仕女游戏,就此拔楔登高,幄幕云布,车马填塞。”与而今不可同日而语,千载之下,仍令人向往不已。

既然为长安城最高之所在,大唐爱登高赋诗的诗人们自然不会缺席。李白吟“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杜甫诵“乐游古园萃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就住在乐游原下新昌坊的白居易则常常“独行独语曲江头,回马迟迟上乐游”。盛唐、中唐的诗人算是幸运的,毕竟他们经历了大唐最美的时光,至于晚唐的“小李杜”,国事飘摇,连他们所写的诗都难免有一种夕阳残照、秋风瑟瑟的感觉。他们二人都写过好几首关于乐游原的诗,刚好各有一首同名的《登乐游原》——

杜牧: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消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李商隐: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两位伤心人的诗作基调都很消沉,仿佛看到了大厦之将倾,却无能为力。后者那首更是家喻户晓,成了乐游原最后也最美的绝唱。

经过唐末的战争,伟大的长安城已是“荆棘满城,狐兔纵横”,朱温拆了皇家宫殿而在洛阳建都,留守韩建缩城而建,乐游原便成了长安城外一处荒弃的土塬了。明清的西安继续缩建,建国后又在乐游原多次大量取土,乐游原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它已经远离我们了。难怪余光中文中的当地朋友说,这地方有是有,还在那儿,可是你去不了。

问题是,去了又能怎样,能看到咸阳古道和五陵原吗?能看到近在咫尺的大雁塔、曲江池甚至宣帝的杜陵吗?还能如杜甫那样“独立苍茫自咏诗”吗?我站在乐游原最高的一角,除了近处的高楼,什么都看不到,难怪余光中先生去年又访西安,却也不再重提登乐游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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