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雪

□高云峰

栖居西咸两市的水泥丛林已整整十个花绽花谢的轮回。期间，虽可尽享都市的种种好处，但远离了与山川草木天籁地气的朝夕相处，水乳交融，尤其难得与铺天盖地之雪的零距离亲近，彻底失去了被大雪裹挟而与之混为一体的美妙感受，那种基因断链般的情感失落是不言而喻的。

清清楚楚地记得，四十年前的永寿山区，依然还是蓝天碧水，寒暑分明。仅仅那冬天，就是极富个性的季节。冷，冷得天寒地坼，刀风如剺；雪，也多飘洒得纷纷扬扬，天地莫辨。幼时雪天上学，一路跌跤往往就是同伴们互相激赏的传统节目。教室里自是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于是墨盒成冰，毛笔冻结。我们这些拖着鼻涕或没拖鼻涕的学子，往往被冻得耳梢发疼，甚至手背与脚跟成疮。但每逢下雪，那从扫雪和玩雪中所收获的快意则尽将冬寒驱于九霄云外。还有雪霁日，那挂在房檐上的长长短短的冰的“钟乳”，都是十分诱人且被同窗们跃跃欲取的尤物。

在家里，每遇夜雪普降，翌晨，便是一个让人倍感温馨与宁安的美妙世界。每逢此时，按照惯例晚起半个时辰，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了。而早起惯了的父亲却总是第一个起床，一边推开门缝欣赏雪景，一边孤芳自赏地喃喃漫吟“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高骈《对雪》），或“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韩愈《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见寄》）之类的诗句，然后戴上那顶无檐破呢帽饶有兴味地出门扫雪。后来，当我也成为父亲并正式接过扫雪扫帚的时候，这才真正懂得雪的金贵，慢慢悟出雪的文化意蕴。

对农家而言，冬天有场大雪，那可是老天爷的特大恩惠。而这对于鸟雀们来说却未尝不是灾难。因此，每逢这种时日，用筛子捕捉麻雀便是孩子们最为热衷的事情。不过在我家，这事却往往遭到父亲的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乘人之危，大不义也！”非但不许，反而在扫开一片雪地撒粮喂鸡的时候，一定不许将前来蹭食的麻雀或喜鹊轰走。至今想起，我依然感慨不已。

在我们当年那个小小山村，扫雪是被视作理所当然的公益活动，那是从来无须谁来分派任务的。村民们先是各自打扫自家门前，然后再延伸到公共路段。而认真扫开通向山泉的汲水通道，才是最为紧要的当务之急。山里人少，与邻人在扫雪途中相遇，然后在同一目标下共同劳作，那种融洽感往往是无可替代的。被扫过的山路，天晴时便立马干爽。每从泥泞中转乎其上，便大有今之驾车驶于高速公路的惬意，而其成就感却是不曾参与者所难以体会的。至今忆起诸如此类有关雪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倍感亲切。

近年来，由于自然的以及人为的种种因素影响，雾霾天气似乎愈来愈多而降雪却愈来愈少，于是对过来人而言，对“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怀念与向往也便愈加强烈。不过，让人更为遗憾的则是，缺少了雪之呵护的生命往往是脆弱的，因为它们缺少了应有的历练。因此，盼雪，那是对下一个万物复苏的热切期望，而唯有经雪孕育的春花，才会异常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