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小太郎

□刘章建

春日的时候，朋友非要让我陪着去三原我大舅家里耍。

朋友是个文物爱好者，知道我大舅喜欢鼓捣点文物啥的，就想着农村人简单实诚，想去乡下捡漏。

一进门，见了大舅就嚷嚷：

“大舅大舅，有银元没？”

大舅也不说话，掀开床板，抱出一个瓦罐，伸手抓出一把递过去：

“有哩，有哩，奏是这。”

朋友故作姿态像模像样地拿两片指甲尖捏住，猛吹一口气，凑在耳朵旁听：

“咋卖？”

我大舅细声说：

“五十一块。”

“哦，那你还是高价卖给别人吧，我这儿还不起价。”

大舅一声不吭，面色平静地把那些银元收到炕铺里。

大象无形。朋友看银元，其实只是暖场。他打定主意，要弄个物件回去的。

就在屋里转圈圈。也不吱声，一圈一圈慢悠悠转。

屋里静得听得见人的呼吸声。大舅终于没能忍得住。慢腾腾走到屋角，打开一个陈年旧木箱。

朋友停下了，眼睛利剑一般射向木箱，看即将显出的是啥宝贝。

大舅也不言语，抖抖索索地拿出一个约莫一米长，扁担状的东西。外面厚厚地裹着黑土布。大舅不紧不慢地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地把布拆开。

大舅的房子是老式瓦房。拆开一层布，瓦缝透出的光线就反射一次光亮，朋友的呼吸就急促一下，目光就眨巴一次。

等布全部拆完，大舅就像一只衰老的熊，用两只手捧着这个银光闪闪的东西，递在朋友面前。

朋友一惊，后退半米，才又凑近俯下身，仔细端详：

“佐藤小太郎？！”

朋友惊呼。

朋友应该是对日本侵华时期遗留的佐官刀具有这样的基本认知：日本佐官指挥刀，最为出名的是龙泉宝刀，世家铸造，入鞘朴实无华，出鞘锋芒毕露，二战收缴的此类战刀大约10万把左右，大部分流落民间，国家所收藏的也并不多见。况且，朋友是知道潼关保卫战的，关中一带民间流落这样的物件也存在可能性。

朋友揉了揉眼睛，再一次俯下身：

没错，刀柄上清晰刻有持有人的姓名，刀号。

朋友后退两步，深呼吸三次，待心率慢下来，急切地问：

“大舅，多钱？”

“一万吧！”

大舅嘟囔。

“好！就是这！我身上只带了1000，你先拿着，算是定钱。我马上回县城取钱。”

大舅紧张地握住千元钞票，温吞吞地劝说：

“外甥，你再看看，小心走眼！”

朋友急眼了，怕我付不起钱？！我马上就回来。

不到两个时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朋友得了这个“佐藤小太郎”。

很多年之后，这把佐藤小太郎指挥刀的事情我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大舅去世，我回老家奔丧。老表才告诉我：

“其实，那把佐藤小太郎，是我大花了6000元买的。买回来就知道上当了。我看着大舅僵硬的脸，才明白大舅为啥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躲躲闪闪的模样。

丧事办完，我临走，老表掂量再三说：

“其实，那佐藤小太郎是我偷偷跑到南方去制作的，一次定型做了300把。”

说这话时，老表一脸愧疚。

我的眼光穿过老表的脸，看见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