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矿山

冯骁

一

手术后，当我微微睁开眼睛时，清楚地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墙壁及洁白的被罩和床单，我十分清楚自己正躺在大医院的病床上，也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场劫难，从鬼门关里又闪身走了出来。

术后的伤口，麻药的有效期已过，伤口开始疼痛起来。床头的输液架上挂着液体，一会是药液，一会是白色的营养液；望着缓缓滴落的药液，我回忆起井下生产现场当时的情景……

那天我上零点班，我与工友们正在移动溜子时，突然撞倒一根支柱，瞬时头顶便冒落下来一些煤块和矸石，工友们来不及反应就被矸石砸中，危急时刻，我一把推开身边的一名工友，而我自己却被矸石砸中腰部，煤尘迷蒙了双眼，我顿时失去了知觉……

生与死，有时真是一步之遥。

“海龙，在想什么呢？”是杨西大夫的声音。

“唉。不知道天堂里是什么滋味，我只尝到了地狱的味道。”我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

“别这么悲观。”杨西大夫温婉地说，“你这次事发突然，能够死里逃生，算是万幸了。这里的条件有限，但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治好你的伤病。”

我感激地望着她：“谢谢你。我还能再次看见你。”我感觉自己的目光中蕴含着一种探寻的光束，悄然地射向杨西大夫的心中。是啊，我没死，这就已经是幸运的了，还能指望别人赐给些什么呢。我这样胡思乱想着。

“你要有勇气和信心，相信我；也要配合医院的治疗。你会好起来的。”杨西笑着劝慰道。

我点点了头。“但愿如此。”我在心里这样默默地祝愿着。疼痛的感觉再一次袭遍全身。

二

这是我与杨西大夫的第二次相遇了。

第一次与杨西大夫相识，是我在井下受的第一次伤，工友们把我送到矿山总医院后，杨西大夫值夜班，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对我特别的热心，指导工友们送我做了CT、拍了片，做了B超和化验；在一一看完检查结果后，又安排我住进病房。

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还以为她是护士呢。当她拿起听诊器为我诊断、拿起检查单开具检查项目时，我才意识到她是个年轻而又漂亮的大夫。

在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我与杨西大夫慢慢地熟悉起来。我得知杨西大夫毕业于西京医科大学。一次交谈中，我突然问她：“我刚来医院时，你为什么对我这个煤矿工人那么热心？”她笑了笑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是我的一个朋友呢，我就不由自主地那样了。你真有点像他呢。”

“他是谁？”我不解地问道。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而是搀扶我向医院的花园深处走去；在一个长条椅上坐下后，她才淡定地说：“他是我的男友，和你一样也是一个有志气的煤矿工人。”

“他现在在哪？”我急切地问询道。

“他已经不在了。”她轻轻地说，脸上浮现出一丝悲痛的乌云。

“对不起！”

“没什么。”她沉默了片刻，便详细地述说起往事。

三

杨西说道：“我与他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考大学时，我被医科大学录取了，他则上了矿业学院。毕业后，我完全可以留在大城市，但为了他，就放弃了城市生活，与他一同来到了这座煤城。我们就在这片土地上开始了创业生活，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一个号称是白衣天使，一个是普罗米修斯。……他开始是技术员，后来成了副队长，带领着几名技术工人进行技术攻关。正当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在一次井下瓦斯突出事故中，他因为吸入大量有害气体而不幸殉职……据他的同事讲，当时的情景很是惨烈。我当时要看他最后一眼，却被几位朋友和同事拉住了，直到给他净完身、化了妆、更完衣后，他们才扶着我来到他的面前……”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我笨拙地安慰着她。

“已经过去了。”杨西看着我说，“是那天第一眼看见你，本来我是准备调走的。我还以为他又复活了。”

“是吗？我哪里像他？”我没敢说，你就把我当成他吧。

“你的身高和脸型，还有……”微风吹来，轻轻地荡漾在我和杨西的脸颊上，也荡漾在彼此的心里。

四

杨西从西京医科大学请来她的导师为我做了第二次手术，手术很成功。我在医院里又住了两个月，医院为我做了恢复性治疗。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与杨西的感情进展顺利，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她再也没有向我提起调动的事，只是含蓄地向我提出上函授的事情。我信心满满地答应了。

出院后，我回到家里继续休养。这期间我报考了西北矿院本科函授。经过复习参加了成人高考后，顺利地被西北矿院的函授本科录取，学期三年。

快有半年的时间没有去矿上了。这天，我动身去矿上看看。走在矿山路上，一整条矿山路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样，路面被重新硬化，干净整洁，路两边植有行道树，早先路两旁的违章建筑已被拆除，绿植和冬青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路的两边，就像两列迎亲的队伍；路的两边每隔几十米就有一块宣传牌版。区队综合办公楼也被改造一新，外墙被粉刷，区队学习室和办公室都经过装修，文化氛围笼罩着每个区队学习室。

我走进队长办公室。“胡子！”听到我的叫声，队长胡耀祖猛地抬起头：“嘿！海龙，你终于出世了。”

队长胡耀祖个头很大，是随父母亲从东北过来的，也算是“煤二代”了；长得人高马大，体胖腰圆的，又是一脸的络腮胡子，干工作风风火火；跟工友们常常称兄道弟，就赢得了一个“胡子”的绰号。“怎么样？身体好了？”

“正在恢复。”我忙答应道。

“我看看。”他不由分说就掀起我的衣服，看见七八寸长的伤口，心疼地说：“哟，小弟受苦了。中午去我家，让你嫂子做几个好菜，给你补一补。”

“谢谢胡哥！”我笑着应道。

这时，他喊来副队长，交待了一番后，对我说：“走，我陪你走走，看看矿上的新变化。”我随着“胡子”向井口走去。一路上不时有矿工从身边经过，他们的作衣全是新的，上衣的胸前位置有两道黄色的条纹，我知道那是反光标识，为的是在井下相隔很远也能分辨出行人，做到安全避让。

井口候车室彻底变了样，原来露天的候车室盖起了一个大棚，又增设了一个“矿工休息室”，专门有两三个家属协管员在为矿工做些倒茶水之类的服务。通往井口的甬道的两面墙上，都是一些安全文化的牌版，上面的内容温馨亲切，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矿灯房也变了样，充电设备全部换成了自动化。矿灯房的旁边新设了一个洗衣房，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女工；两台大型全自动洗衣机一天就可以洗涤千余套工作衣，熨烫、缝补的机器也有好几台。工人们每天可以穿着干净整洁的作衣入井。工人浴池也经过了重新改造，淋浴喷头有二十多个，八个大水池可以保证三个班的工人时时洗上热水澡。

职工食堂经过翻天覆地的改造后，如今全部是小灶，十多个窗口全部承包给个人经营，矿上制定了经营办法，坚持“食品卫生第一，保本微利经营”的原则，工作人员每年进行一次体检。从一个个窗口走过去，每个窗口都是不同的主食和菜品，花样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个品种。饭桌很干净，就餐的职工比较多；大厅里有两台柜式空调和电视机。

出了食堂，再往前走去，队长指着一大片建筑说：“这是新的选煤厂，正在建设，明年夏天就可以建成。旁边是正在施工的新井口。矿上正在进行升级改造和生产调整，争取两年内完成。那时候井下采掘生产全部实现机械化，井口的生产调度全部是智能化、数字化遥控……”

说到这里，队长深情地看着我：“怎么样？想不想试试身手，大秀才？”

我把考上西北矿院上函授的事告诉了队长。队长很是欣喜，“好啊。我刚得到一个消息：矿上准备成立一个科技攻关小组。我向矿长推荐了你。矿长说：你当组长，人员由你来挑选，试验就在咱们队上的工作面进行。对了，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队长心急火燎地问我。

“我近日得复查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想很快就可以上班吧。”

“好吧。就这么定了。”

五

我上班后，在半个月内通过走访通风区和通风科、人力资源部等部室和区队，抽调了同睿、王晓强等五个人，组成了科技攻关小组。矿上非常支持，给我们在井口附近找到一处办公地点，又配备了电脑、办公桌等设备和图书。

我召集另外五个人开了个会。我说：“由于我们矿区的煤层受地质构造的影响，地应力大，瓦斯含量高，瓦斯灾害时有发生，瓦斯问题严重制约着矿井机械化水平的提高。矿上成立这个攻关小组，就是让我们几个年轻人发挥所学的知识作用，用我们的力量攻克瓦斯、地应力、顶板、突水等井下灾害的难题，为全面普及机械化，完成生产布局调整，提升矿井生产能力，而打下坚实的基础。”

几位同仁纷纷表态，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矿井的产能提升扫清一个又一个障碍。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瞄准“瓦斯”治理的课题进行攻关；我们携手矿院专家、科研单位和公司的技术专家，一同进行调研、方案制定、一次次的试验……一天，我从井下上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刚刚在宿舍里躺下，突然手机里收到一个短信：“你在哪里？”我一看是杨西的短信，立马回复：“我在单身公寓。你在哪里？”须夷，又收到杨西的短信“我在你们矿上。”我立即拨通了杨西的手机，得知她是来矿上参与矿工的健康体检活动的。于是我迅速下了楼，把杨西接到了公寓里。看到我一脸的疲惫，杨西心疼地说道：“你的病刚好，千万不能太劳累，要注意休息。”我忙应道：“是，是，我知道。我一定注意。”这天中午，我们俩又热热乎乎地谈了一个多小时。临走时，我送给杨西一个信封，那里面是我对杨西说的心里话，还有一首诗。那首诗写道：“信念不再改变/改变的只能是命运/伴着时光的流逝之灯/苍茫里写满今世之约/用企盼之火/燃烧风雨千年的流萤/用期盼之舟/载你走出人生地平线/成熟的日子/便是我们相聚的风景/辉煌的景色里/印满我们的爱情画图/伴着春风而来的/是你轻盈的脚步/伴着月光而来的/是我们如梦的身影/当风雨逝去红帆再归之时/共赴一个今世之约。”

我想，杨西一定能读懂这首诗。

六

我们的科技攻关项目进行得很顺利。在瓦斯治理方面先后进行了分层抽采、高位裂隙抽采、分段深孔抽采和卸压抽采试验；每一次试验都进行十余次，反复验证，最后“卸压抽采”成果最为理想。与此同时，我和五位同仁还进行了“斜巷揭煤新技术”应用和井下防突水常规五法试验，均取得突破性和阶段性成果。

正当我在撰写科研论文的时候，却意外地收到杨西的一条短信：“最近，我的父母又在为我调动的事奔走。还不停地为我物色对象呢。”我赶紧停下手中的事情，给她回复：“你怎么还想着调走呢。你不是已经决定留在这里，我们共创美好事业吗？你不会说，你有对象了，那就是我。我爱你，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她的回复，我不由自主地焦急起来，内心仿佛在翻江倒海，又仿佛五味杂陈。我又发去一条很长的短信：“你是我一生的钟爱，你是我心中的爱神；我就是你的影子，一辈子与你相随……”

几分钟后，终于收到杨西的短信：“看把你急的。你早对我这么说，我还会见异思迁吗？告诉你：我已经给父母写了一封长信，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们，让他们放心，也让他们不要操心我的事。总之一句话，我已经爱上煤矿了，我离不开这里了。”

我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七

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又一个春天来临时，公司要召开先进表彰会。矿上通知我着正装参加会议。这天早晨，当我步入会场时，竟意外地发现杨西已先我坐在劳模专座上，我们俩深情地用目光对视了片刻。

当我站在主席台前，当公司领导为我披红戴花的那一刻，我感到十分的幸福，那曾经所有的苦累付出都化作了一种激动的热流，流淌在周身。

我悄悄地约杨西出了会场。来到会场外的草坪和树丛间，我对她说：“恭喜你！成为唯一的漂亮而美丽的女劳模。”杨西笑着说：“同喜。你今天真帅气！”“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出来吗？”

杨西摇摇头，轻声地说：“正在开会呢。有事快点说。”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锦盒，拿出里面的一枚钻戒，我单漆跪地，手捧着钻戒，郑重地望着杨西说：“杨西，我的爱神，嫁给我吧！我爱你！”

这一刻，杨西因意外的惊喜而显得不知所措。须夷，她含情脉脉地伸出左手；我迅即将钻戒戴在了杨西的无名指上。我们俩沉浸在忘我的幸福中。谁也不知道，这分分秒秒的经过，却被电视台的记者全程给拍摄了下来。美女记者又穷追深问地对我们俩进行了采访。

记者在问完我的情况后，又把镜头对准了杨西；因为记者对杨西不太了解，所以对她的采访多是一问一答式。最后，记者问道：“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为什么选择要留在煤矿？”杨西看了我一眼，深情地说：“煤矿的工友们朴实、敬业，是他们的无私奉献精神一次次打动了我，让我留恋这里，让我舍不得离开这里。”

会议按程序还在进行着。公司董事长雷风正在作重要讲话。他的讲话结合矿区实际，谈及到矿区的发展方向、发展前景、奋斗目标，很是鼓舞人心。雷风董事长最后说：“我刚刚收到一个纸条，在今天的表彰会上，有俩位劳模是一对青年恋人，他们是海龙同志和杨西同志。请二位到台上来。”

我和杨西惊愕之余赶忙站起身，走上台前。

雷风董事长激情地说：“这两位年轻人，一个是煤矿科技攻关项目的带头人，在瓦斯治理方面取得了重大的突破和成果；另一位是矿山医院的优秀医生，为抢救矿工做出了优异的成绩；他们都是矿区青年职工的优秀代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他们做出的不凡成绩表示祝贺和感谢！也向所有的劳模和先进工作者表示祝贺和感谢！”掌声在整个会场内久久回荡。

（韩城矿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