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裁缝
□冯贵华
奉裁缝从13岁当学徒,到79岁去逝,整整缝了66年衣服。
奉裁缝最早在深山小镇的缝纫社上班,那是个集体所有制性质的小企业,只有11个人。在缝纫社里,奉裁缝的技术最棒,他设计和缝制的衣服穿在谁的身上无不合体,因而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奉裁缝的家离小镇只有五六里地,村口有一条小河,水悠悠地流。每天一下班,他早早地回家帮着干点儿家务活。有时涨大水,奉裁缝望着滚滚的洪水回不了家。
奉裁缝的肩上压着5张嘴,老婆没日没黑地从年头忙到年尾连肚儿都填不实,好在奉裁缝有一份工资,人又勤快,日子虽过得磕磕绊绊,但也不缺啥。
山里的人白天没空到镇上的缝纫社去量体做衣,见奉裁缝回来了,都把布料拿到他家里去。按理说,他下班后完全可以在家里裁剪缝制,工钱理所当然归自己,一月还能增加一笔不小的收入。老婆多次对他说,买台旧缝纫机吧。每一次,奉裁缝都重复那句话,我是公家人,咋能顾自己,气得老婆不跟他说话,但奉裁缝照样把接的布料拿到社里去上报,就是家里人穿的衣服也一样在社里记账。
那次下大雨,奉裁缝不让狗娃子妈回,狗娃子妈没听,结果人跟着大水走了。每次回家,奉裁缝走到小河边,胸口就隐隐地痛。
后来,工人们的技术和手艺不吃香了,社里的生意渐渐萧条了,只有奉裁缝一个人手头有活。再后来,缝纫社就垮了,工人们全都下岗了,奉裁缝分得5000元钱和一台旧缝纫机。小镇的人留恋他,要他在镇上开间小铺子,准能挣大钱,但奉裁缝还是回到了小山村。
小山村的人爱穿奉裁缝缝的衣服,都把布料拿来让他做。常常也有山外的人来找奉裁缝做衣服。嫁女或娶媳妇的人家,还把奉裁缝请到屋里去,一做就是十天半月,管吃管喝,粮省了,酒也省了,还有了落头,他女人天天挂着一张笑脸。
一日,一位气色鲜润的男人拿来一节上好的毛料。奉裁缝精心测了身量了体,瞅瞅面生的来人试探道,请问先生是升迁了吧?来人惊异,衣服与升迁或贬谪有关系吗?奉裁缝答,有,关系大着呢,升迁的人和新任的人,雄心壮志,昂首挺胸,衣服就要做得前面长一点后面短一点,贬谪的人和久任的人,总是梦想升迁,埋头弓腰,衣服就要做得前面短一点后面长一点,连任的人心态平和,身体保持自然姿势,衣服的长短前后一致。来人面露惊讶之色,奉师傅,你看我是升迁了还是贬谪了?奉裁缝埋头裁着布料,说,我看先生意气风发,谈笑风生,肯定升迁了,来人微微点点头。
奉裁缝这一忙,又是20多年,渐渐有了一笔积蓄。79岁这年,奉裁缝咳嗽不止,老伴请了有名的老中医,吃了几贴方子,也不见好转。老伴急了,亲上小镇,扯了布料说,你这身子,啥药吃了不中用,这些料子做两套老衣吧。奉裁缝说,不急,人家的衣裳还没做完呢。一天,奉裁缝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家里还留着几沓子布料没有做完。老伴唤人到小镇上做了老衣。料理完后事,老伴从他贴身的衣兜里发现一张6万元的收条,上面盖着村上的红印章。
第二年,村口的小河上架了一座桥,桥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写着:裁缝桥。
桥建成那天,还是镇上的书记剪的彩。有人说,就是那年找奉裁缝定做衣服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