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云,谁看就是谁的
□陈嘉瑞
喜欢经常进山。
进山,去看山里的云。“云无心以出岫”。云的故乡是在山里的。
城里也有云,但城里的云人不招人喜欢。城里的云不干净,它们被甚嚣的尘世污染了。城里的云虽然也在天上,但也挡不住城市的红尘三千。干净的云到了城市的上空,也便难得自洁。原本是棉絮一般的丝丝缕缕,便断了纤维,散了经纬,卷不起来了。没有了韧性,也就飘不成丝了。原本的蓬松,变成了混沌,原本的舒展,消融了身姿。白莲花一般的云朵,开不起来了,变成了废气的聚拢体。不断升腾的车尘、温室气体,模糊了白云蓝天的界限。原本轻灵、活泼、轻轻飘动的云朵,微粒成了一望无际的雾霾的铅灰。铅灰的雾霾弥漫着,密不可透地笼罩着云下的一个个城市。
这样的城市,令人窒息。
逃出去吧。逃到山里,到山里呼吸新鲜的空气,看那些洁白的云朵。看那些云朵,在蓝天上,尽情地开。啊,山里的云,就在人的眼前,可以撕扯。可以撕扯一把递到嘴里,嚼一嚼它的味道。
最为美妙的,是进山看云时,会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云里。
如果可以早一点到达山里,飘带一般的白云,会在不期而遇的山腰,扼住你惊讶的喉咙。云带锁在山谷间,上下分明。这样的一条带子,漂浮着、抽动着,绕着山腰,轻轻在游走。人也在游走,陶醉着云带的妙姿,却追不上云带的步伐。出现这一景观,多半是前一天山里落过雨。或者是后半夜,牛毛一般的雨丝,在清晨刚刚落毕。这样的一个上午,云带就出现了。这是山里看云最美妙的相遇。一切都是潮湿的。天上、地下,还有空中。此时鼻口呼吸到的空气,都是湿润的。当人感觉到脸面湿润的时候,是身后漫过来的大雾,把人给包裹了,人是走进了雾中。此时的呼吸,是清凉凉的、甜丝丝的。人的鼻腔、肺腔,似乎也有了医疗雾化治疗的效用。于是人会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会匀了步伐,做着扩胸运动。那种多日集藏在胸底的污浊废气,会通过深呼吸,被逐步地清除。心胸,顿时也就畅快多了。正当人陶醉的时候,雾气离开了,四周恢复了清亮。再一定睛,刚刚包裹自己的,正是山间的另一条云带。适才经历的,正是云带中幸福的一刻。而此刻,云带已游走到前面的山腰,开始蒸腾,随着太阳渐渐升高了。这样的看云,说是走进云朵,其实是被云朵追逐。这是山里的云给看云人的最高礼遇,一年中难得有一两次,可遇而不可求。
更多的时候,是躺在高高的山坡上,耳闻侧畔的溪水,背对明亮的斜阳,看蓝天下,云朵在广袤与深邃的空间里起舞。此时,一座座山峰在眼前展开,像一层层的刀刃,往远处递进。山间的幽蓝,便种满了山谷。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山是绿的,太阳是红的。空气,尤其是这里的空气,绝对干净得没有一丝污染。人呼吸到的,是层层山林过滤过的、道道溪水粘絮毕的、剥过皮儿的、新鲜空气的核儿。云的妙姿,在这样的天空,才还原了云的本真。它们是自由自在地,婀娜出了原本的模样。躺在山坡上,你能看到,飘过眼前的云,从这头到那头的,中间的细胞与纤维。云丝们固定着,从人的眼前,透视般地滑过。只有当云走远了,你才会发现,云朵本身,也是悄悄变化着的。躺在山坡,远处的山谷,会悄不声儿地,飘上来几朵云。云朵们是在山谷玩够了,才飘上来。飘上来了,就轻轻地黏在了山尖。如果此时高山的山头正有风,云朵们就会像一串漂浮的气球,被一根线,轻轻地挂在山尖背风的一侧。
黑背白肚的喜鹊,从高松的枝头飞下来,滑出了一个弧线的轨迹,落在了草甸的一尊石尖上。举目所望,草甸上时不时会冒出这些石头、石尖的。石尖会落下喜鹊,也会落下杜鹃,还会落下云朵。云朵的水汽大约是重了,脱离开山谷冲上的空气后,就漂浮到这里,像一个个失重的硕大气球,在这里轻轻游动着。这样的云朵,和喜鹊打着招呼,同竹丛握手言欢,与草甸上的红桦勾扯着,不分不离。在这个“托体同山阿”的深山高处,云朵,实在和人有些贴面相拥的意思。周围什么都没有,十分寂静。只有这远远近近的漂浮的云朵,近了又远,远了又近,高了又低,低了又高。在草地上,留下巨大的、飘浮而过的阴影。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山腰的漫坡上,像是从天上放出的幻灯,奶牛花纹般的云影,正在向山坡投射。看云,也就常常被这迷人的云影给弄醉了。
看云最神往的所在,当是在山梁上。逢到好机会,会看到自己脚下,茫茫的云海。云海填平了高处山峰之外所有的山谷。置身处实在就是仙境了。气象若一变动,云海便会流动,从这一山谷,翻过山垭,流入另一山谷。气压升高以后,眼前的云海便会升出山谷,变成一条条云带,一团团云彩,高高地排在天上。这时,就见高空的飞机飞过来,像一枚银针,把那一团团的云朵,缝缀起来。这个时候,人的思绪,就会随着云朵生出翅膀,在蓝天下扇动翼翅,一上一下,慢慢地越飞越远。
所以,喧嚣的闹市待久了,就常常想着进山。进山去看云。
山坡上,你可以挥动着视线的鞭子,轻轻地,放牧一朵朵白云。
因为,山里的云,谁放牧就是谁的。谁看就是谁的。
你,想随我进山么?(作者单位:陕西石油化工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