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岸行思
□何金甫
灞水岸边的傍晚新月高挂,冷风侵身。
即将化作墨色的夜被抹了一层浅浅的银色,褪去白日的喧扰,一切都显出了静谧。除了河道及背阴处,半月前那场十年不遇的大雪基本都已溶化,晚风摇曳着灯月照拂下的纤纤柳枝,越发惹出一番顾怜。
我沿岸独自走在不算寂寥的路上。
许是寒冷的缘故,平日熙熙攘攘的路上行人极少,偶遇几个走步锻炼的,以为可以有所呼应,却在擦肩时刻如赶路或者陌路般匆忙,留我一人背向而行。人有时候很怪,好好的心情,不定什么因素会细碎地牵引你走向另一个极端。许是因为刚才那几个与我一样的锻炼者从身边跑过时的那份急切里,让我觉出了感伤;许是连日来老家传来的少时几个或远或近的亲朋或病或逝的消息里,让我独领感怀;亦或是眼前雪后极尽了仓荒寒凉的冬景影响……总之,此刻我的心情真的不太好。不知李商隐当年登《乐游原》时,是不是也是这般心境:“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但人家李老先人在乐游原看到了美丽的夕阳,最终化解了郁闷,而我呢?眼前的灞水边,除了茫然的瘦月、凄厉的北风、凛寒的残雪、衰败的残柳、倒折的枯荷以及孤寂的曲径,还有什么呢?
前几日见到一位故友,诉说近来身体屡屡抱恙,再不如从前的抖擞样了。心下讶异:这才分别几日,有多大年岁,何以至此?又念及身边的妻子何尝不也如是——时有小疾间间断断地烦扰。近些年来,我愈来愈怕与人离送远别,怕相隔不见的时光里,生活会突然在另一岸露出狰狞獠牙,吞噬了我往日熟悉的生息常态。
昨夜又梦到母亲了。说与妻听,妻叹言母亲已离世四年余。真是时光飞逝,怎就忽而四年!我说,梦中母亲依然健在,仍是一言不发忙碌着家务。妻还是那句“你怕是老了”的话算是回应了我的残梦。说起来,人挺可悲的,号称万物精灵,却不能预测未来,不知所终。
本来独自出来是刻意漫无目的地静一静,寻个好心情,却不想反倒思绪越发散乱,几近颓废。
行到那座走了多次的彩虹桥时,忽见路边不知名的植物开着朵朵白花,活灵灵地引人惊奇。在冬季能开出花的植物并不多,除了人们熟知的梅花,也就是枇杷了。这是什么尤物呢?竟然跨了时空定律在这寒冷的时节展示芳华——虽不炫目,却已然可贵。
也许是那傲霜不惧寒的坚韧感染了我,目光如发丝般开始蓬松,心绪也为此渐渐地有些回暖。
时间大概是不早了,脚步回返。
折返不到半里远,一片像是修剪过的桃林跳入眼帘。说实话,我从小就佩服园艺匠人们的妙手,蓬头乱枝的树木花叶经他们一番摆弄,立刻变得如贵妃出浴般洗却铅华、脱俗赏心。可这就是来时路过的同一片桃林呢。我竟视之不见?惟愿这片两次走过的桃林,在来年不远的春光里,花姿绰约,馨香两岸。
是心境决定感知吗?同样的时光片刻、同样的景象铺陈,却得以不一样的感受——因了这样的知悟,起初放不下的烦闷心情,徐徐开朗。我回到了俗世,即刻想起了宋代大诗人辛弃疾“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境界——风云自在,青山如我青如山。
哲人说过,人之所以烦恼,就是记性太好。总是易记那些不该记住的,而健忘那些不该忘记的。既如此,那就给心房多腾出一些空间,接纳未来所有该来和不该来的物象。
有道是,通则不痛。心既已释然,回家便是温暖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