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乾坤
在友人处见一杂文散文集，名日《巴山鬼话》，一见即不忍释手。此书乃魏明伦先生所著。魏明伦，巴蜀鬼才也，其剧作《潘金莲》，国人已耳熟能详；其为文，亦卓然别是一家，从内涵到形式皆粲然可观。据魏氏称，此书名实缘于其姓氏，“魏”者，半为“委”而半为“鬼”，故日《鬼话》。实则是，鬼话也是食人间烟火语，忧患在元元，立异标新，责任感、使命感跃然纸上，文以载之，道以贯之，敢道人所不敢道，敢为人所不肯为。有此书一册，胜过无聊书籍百部。便急切问友人购于何处？答曰：在千里外的某地。心遂冷，然而欲求之意也愈炽。
于是城里城外，遍寻书店，而刻意搜求，尝思书海三千，我饮一瓢，似当不难，谁知怀切切之情，惴惴之心，行色匆匆，而此一瓢竟不可得，非无书店，非无书籍，书店不少，而书籍颇丰，却似那服装商店，使人眼花缭乱，可要选件满意的衣裳，实非易事。我不惮其烦，进得书店门去，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直截问有无此书。只承望事遂人愿，结果却教人败兴。欲求不得，欲罢不能，竟也成了心病，搅得人五内不宁，便决计踏破铁鞋，要在西安城中寻出个究竟。
六月六日下午四时许，我寻到了东六路。东六路一带，书店鳞次栉比，但问起此书，店主清一色的回答，却甚令人怆然。不停地出店人店，不停地问答，愈问愈失望，愈失望而愈问，总想希望会产生在下一个问答中，故尔虽有百折而色不挠。就在尚俭路与东六路交叉处南侧，我自南而北，挨门打问，思切切而目不旁视，意悬悬而耳不旁听，当我从一家书店走出，忽见一妙龄女子自南朝我而来，此人娉娉婷婷，身材修长，一身白色连衣裙，更显出高雅气度与和谐美。唇微启，声细细，手微招，行翩翩，我向北一看，近处又有一姑娘，原以为她们是同伴，但她示意找我，语软而温：“我找你。”看出了我的惶惑，她说：“你要的《巴山鬼话》，上星期我在“音乐书店”旁的那家书店里见过。”并指出了该书店的方向和位置。真是久旱逢甘霖，几句话说得人神情一振。此女子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氏，她是从我经过的某个书店得知，还是如何知道我要买是书，不得而知，但气若幽兰的她，总是报我好消息的。她来得突然，来得令人感奋，可当时我却未能细想，只思量这是一种偶遇。东坡先生诗云：“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我也只简单地以鸿爪雪泥而当之，以为偶然相遇罢了，感激她是好人，道声谢谢，速往那个书店。及至见到那书店的招牌，希望更与失望同时袭来，此时的心境，真有些象古人所道，近之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店主人遂先开了腔，并一口应承有此书！
拿起此书，我悬着的心落了地，却又怦然动：女子之言，所言而有物；今见此物，更感其所言。因思之，值此盛夏之时，她不随滚滚红尘，去歌舞厅傲然，而偏来此冷落之书店，可见是读书种子；能记得魏明伦其人其书，看来又非藉书消遣闲愁之人；来书店而又乐与人指点迷津，以饱我饥，可见品格之高洁……于是蓦然省悟，便思她绝非世俗之人，知书爱书，迷书痴书，益发教人敬重。也许她还有更教人敬服的：既知文以载道，又知先天下之忧而忧。想到此，更想去采访她，将其高尚的精神境界展现给世人。急返尚俭路，以重会斯人。寻寻觅觅，望望盼盼，而人面不知何处去，怅然良久。久而久之，忽又发觉那指点迷津处有异香，喜而辨，乃仙灵浩然之气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