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蓬
距西宁百多公里的日月山,据考征是唐代文成公主进藏的必经之处,青藏公路也从这里的垭口经过。两座山峦上皆建有亭阁碑石,并绘有表现文成公主事迹的藏画。
据说文成公主经过这儿时,知道今生再也见不着父母兄妹,见不到京都长安,伤感之余又陡增决心,把身边的日月佩玉扔向这儿的天地之间,于是形成了日月两山,也恰好成为青藏高原农牧区的界线。如今日月山下面的菜花金黄灿燃,日月山上面的牧场青绿如染,真可谓泾渭分明。
牧区生活绝非人们想象骑马唱歌那般浪漫,是严酷而又孤寂的。当我们乘汽车冒雨行驶在草原时,可以清楚地看见羊群、牛群、牦牛群散布在两边山坡雨雾之中,悄无声息地啃草。而每群牲畜之中,注定有一位牧人,提着羊鞭,戴着草帽,披着军大衣呆站在雨丝之中。有位中年汉子甚至光着头站在雨中。羊群啃草十分认真,好长时间集中在一面草坡,牧羊人便也很长时间呆站着,木雕般一动不动。偌大的草原没有任何大树崖洞可以躲避,他们也就只能在烈日或雨雾中整日、整月、整年,及至毕生地这么度过。
有帐篷和炊烟的地方,注定是他们的家园。但羊群都区划出草场,常见的情形是一顶帐篷孤零零地飘落于河谷地段或山峦半腰。三顶以上的帐篷都极少见。那么,他们整日、整月、整年和谁说话呢?他们从小接触的仅只是牧场,牛羊和自家的帐篷,我们在路边见到几个绝不超过10岁的孩子把牧鞭抽得山响。
有一段,汽车开出几十公里没见人烟,在内地早过了几个县。但这儿极目之间仍是无尽的苍黛。好容易见到了房舍,这是公路两边几排办公房,有商店、邮局、银行和小学校。这注定是乡镇政府所在地,方圆几十上百公里牧民们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最实际是前来购买必需的生活用品。商店前一片泥泞的场地上拴着牧人们骑来的几十匹马,就象内地商场门口停放的自行车。
但还有比这更小的市场。那常是汽车行驶在途中,在用石块垒起的玛尼堆和插着经幡的地方,冷不丁会出现活物,吓人一跳。车开近了,才发现:是一群牧民,男女都有,但多是未成年的孩子,用手高举着一个蘑菇。我目睹了这番交易情景,想起《说文解字》对“亭”的解释。原始先民最初的交易是“以所多,易所鲜”以物易物,清晨都带着货物向同方向走。后来为了便于等待,便在交易的地方盖个草亭,让先来的人避风避雨。想不到这儿交易也还停留在原始阶段。但茫茫草原,你又能让他们怎么样呢?
不仅是牧民,来草原工作的内地干部也深感孤寂。海北州政府新迁了一处地方,这也许是中国版土最奇特的城市,整个小镇全是委州政府的官员、很少有老百姓。接待我们的一位银行行长说,这儿的工作效率和管理制度不要说同内地比,和西宁也差着好远,在后者布置工作一二三,至少都能完成,能干热情的人还能想到四和五。这儿就不行,牧区式的简单思维方式,布置三、最多干到二,到三就非来请示,再三解释、比喻、启发、他才明白。所以就特别累人。更别说思想文化交流,晚间只能读书,个人搞点儿写作。
行长的话立刻得到印证,接待我们的一位主任是本地小伙,真诚热情得让人受不了,但表达方式似乎还是文革后期,不时让人想起那个荒唐的年代。
一位任帐篷宾馆经理的土家姑娘用不纯熟的汉语主动热情地为我们唱歌,让人感动的并非歌声而是她尚未被所谓现代文明污染的精神。
另一位做服务员的藏族小女孩几乎与我女儿同龄。我提出让她们合影并互换穿服装,她欣然同意,满脸天真,临走,她那明亮的眼神分明有一丝依恋和羡慕。
三位汉族姑娘,都曾去哈尔滨金融学院进修,分来草原工作,已经能够十分熟练地吃手抓羊肉,粘粑粑,并喝酥油茶。眉眼之间有种随遇而安的平静。
英国小说家毛姆有篇小说叫《环境的压迫》。意思是说人能够改造环境,但更多的是环境改变了人。古人讲求“天人合一”,强调人与自然与环境的统一,但往往是以人的青春、激情乃至个性作为代价的。人生有喧嚣,有张扬,也就必然会有清淡,有孤寂。这似乎也是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