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理发记 安艳芬

尽管丁大夫桌上摆满了病历，可是后边的患者依然把手里的病历往上摞。我知道。演员讨厌皱纹，而大夫脸上出现皱纹时，情形就不同了：在人们心目中，似乎皱纹和学问、临床经验成正比。看来，患者宁可候几小时；也不愿把病历放在我这个脸上没有皱纹的外科医生面前了。一气之下，我提前下班了，决定烫头去。

虽然是大年初一，理发的人照样不少。当我在长蛇阵后边坐下时，听到人们对每个理发员的议论，都希望自己能轮上一个年龄大的理发师烫发。我的心不禁又一次受到触动。

突然一个五十多岁的理发师问身边一位青年理发员：“小崔，你能坚持到天黑下班吗？”“能”。叫小崔的人一口答应着。他长得挺“帅”，若不是脸儿白得象副病容，别的无可挑剔。虽然小分头有些蓬乱，倒显得美得自然。白大褂下面露出藏蓝色涤纶裤子，七寸宽的裤角恰到好处地触到普通的黑色皮鞋上，给人一种既大方又美观的感觉。他正专心致志地在给一位少女梳整发型。一个穿着西服留着长发的小伙儿向小崔走来，大大咧咧地说：“哥们儿真是要钱不要命呀，啊？”小崔一边干活一边说：“‘钱’和‘命’有啥关系？老师傅都在坚守岗位，咱能在家过年吗？”穿西服的青年一边敷衍地笑着，一边递过一支烟：“来，抽一支。”小崔说：“不，这可不行，烟灰掉在顾客头上多不好。”西装青年听小崔说完，把烟往小崔的耳朵上一夹，不服气地说：“呃，还那么佛心，谁把你看在眼里？瞧，多少顾客原来要轮到你理，可一看你这‘小字辈’儿的就都发扬‘风格’了。……”

对这类刺儿话我不是也听了许多吗？每当我遇到这种情形，恨不能把听诊器当面砸去。我想这个叫小崔的青年人说不定马上也会发火的。万没想到，他不但没发火，还畅怀地笑了，露出几颗美中不足的小黄牙说：“这说明咱的技术还远远不如老师傅。咱更要下苦功学，到时候她们会专门儿找咱小师傅的。”

穿西服的人拍着小崔的肩膀说：“嗳，一会儿给咱烫一个吧？”小崔立即瞥了一眼长蛇阵，然后用商量的口气说：“你看我刚来一年，就给顾客留下这样一个坏印象，这不等于垫哥儿们的砖吗？你看……”没等小崔说完，穿西服的人连连点头称赞，事没办成，却高兴而去。

蓦然，小崔的形象在我面前高大起来，使我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敬意，并立刻想到自己，一时惭愧不已。

小崔送走少女，让前头的人过去一个，不料排头的人借故不肯前去。而第二位又说自己不是排头不该抢先，一连几个你推我让。这时，小崔的白脸儿已变成了关公。不知一种什么力量促使我从第七个位置上站起来说：“我理！”想不到，后边竟有几个人也跟着喊：“我理！”

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我仿佛看到在我的诊断桌前，有许多患者也在向我信任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