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华飞瀑

周矢

翠华一山可入记者颇多。山路已漫漫，崖壁复峭峭；天池于绝顶，游鱼可数；冰风连二洞，行止皆叹；湖光山色，前人记述多了。但于我，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一帘瀑布。入山，人未至而声已至，人说是翠华仙姑在促织。转过山角，果见半天里悬下一卷素帛来：其声淙淙，其势威威，先自夺了人，走近了，便见轻风暗起，水粉儿漫天舞起来，裤脚上顿时滚上一层亮点，细珍珠儿似的，闪着五色的光，以为是彩虹落我一身了。女儿觉得有趣，用手去拂，珠儿失了一片，手儿湿了一片，唯独裤角却不曾湿。这瀑布，分明是一架分子加速器了。欲停，却冷，不能立足，遂再行。

爬遍全山，游兴犹未尽，便索性弃了那早归的班车，动了夜窥翠华的心。天近暮了，遍山起了风，唿啸卷着砂砾一起往耳朵里钻，我们只得斜了身子，从风的间隙里挤过去。好容易挤到山脚，风忽地住了，满天便蒙了一网烟，是一山的灰沙全凝结在半空里了。

凝神细看那瀑布：两页白夹了一团黑，实实是一只半跪的猫，正专心戏耍一团白色的线，因为久了，周身便缠满一丝丝白了。

天终于墨尽了，那一涂黑中的白，益发高了，陡了；溅出的水沫，窜起丈余来，轰轰淙淙，连足下的山，身边的崖，也全都抖擞起来。女儿心怯，拾起一片石，投进去，却无一丝回音，吞没了似的，便抖着声念：“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二天。”却偎紧了我，是怕了。

平明，复登山，临其脊，这才吃了一惊。所谓瀑布，不过人工水库的出口而已，便觉昨日是做了一个梦。默默下山，想起已经被一些人否定了的“人定胜天”这句话，不觉哑然。自然则美，话是对的，但人既已挽了澜，这美是人工的了？市上几多园林、名胜，寺庙、古塔，巧则巧矣，何似这一帘瀑布感人之深？倘无人间于自然之间，自然为谁用？自然又有几多意义？人虽不可定胜天，但人是可以胜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