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来的客人 小小说

西安　张楠

在二楼厂部的办公室里，瘦小的新任厂长焦宝茹临窗眺望，厂区宽阔的大道上，依然不见那辆小“上海”的影子。

“他不来吗？”她眯合着眼睛，两弯淡淡的长眉拧成了疙瘩。

五七年，他反对那项荒唐的革新，惹恼了当时的厂党委书记，被赶出这个厂门，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去山区劳动改造……难道他旧怨未消，不想重返老厂？不，她了解他，深知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气量和性格！那么，难道出人意料，他不愿意见她？

他是否还在恨她，她不敢肯定；可是，女儿是恨她的。女儿在信中说：“……妈妈（我不得不这样称呼你），……虽然我离开你时还不懂事，虽然父亲向来守口如瓶，但我还是知道了一切。在父亲最困难的时候，你屈于压力而推开他……那时，你真的相信他是右派吗？哼……”

想起女儿的话，她很惭愧，可是并不伤悲。历史是不能假设的。谁能象电子计算机那样精确地预见未来呢？对待过去的羞辱、失误和铸就的大错，应该象对待垃圾一样，深深埋入地下，让它发酵、分解，化作肥力去滋养新生的幼芽；决不能再堆积于地面上，继续污染环境。如果他也象女儿那样埋怨她，她就会小视他，不再尊重他。她相信他深明大理，早已忘掉了个人恩怨。因此，在她接任厂长、着手组阁的时候，她想起了先前的丈夫。航空厂急需飞行自控方面的专家，她决定请他来，问问他是否愿意来应招聘？

“明天请他回来！”昨天夜里，她向自己现在的丈夫说。

“准？”胖墩墩的丈夫问。

“我先前的男人。”

“哦？”他抬起下巴。接着把茶杯举到眼前，仔细地瞅着半杯残茶的水平线。

“怎么，你不舒服？”她严肃而诚挚地看着丈夫，“哎，眼光从鼻尖上移开——这儿需要他！”

“咦——真的！”丈夫发窘的一拍脑门，乐得呵呵大笑：“招聘老柳，那当然不错！”

可是，为啥整整一上午小车未回？难道请他协商也得三顾茅庐？还是日久人变，真的叫她失望？

“笛笛……”熟悉的喇叭声使她一震。她急忙探出脑袋，正是小“上海”飞驰而来。车在楼下停了，走下来的是胖墩墩的丈夫，接着是他。他拎着皮包，早先挺脱的瘦高个儿有点微驼，分背头已经灰白，布满皱纹的条形脸格外红润。可是，他的左脚为啥轻轻的跛哩？

她不会忸怩作态，只是心口儿怦怦直跳，鼻翼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她告诫自己应该镇定，肚里搜寻着要说的得体话。她在门口站住，听见了他们走动的声音，听见了坦诚的交谈和爽朗的笑声……这一切声响在一步步逼近，快到了、到了。她听见丈夫对他说：“哈哈，当然罗，你们有二十多年没见……，快，快请进！”

她鼓起勇气，猛一下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