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

（小小说）

渭南　史雨泯

麻师傅前些日子中了风，出院后手脚不灵便，退休手续已经办好，就要回乡下去了。他最后一次踏进饭店操作间，竟和五十年前，拽着父亲的衣角儿，第一次走进玉顺面馆当学徒时一样：真想哭。

“麻师傅，您坐。”他的得意门徒小黄搬来把椅子。麻师傅的心揪了一下：他是外人了。

大汤锅咕嘟嘟翻开了花。小黄扶麻师傅坐下，转身端起装着十斤面条的大簸箕，站在锅台三尺开外的地方，双手一扬，身子前倾，左腿后蹬。整把整把的面条儿，着了魔似地飞起、散开、旋转、团成圆形，象片白云，飘飘洒洒落进汤锅，恰好罩定锅面，热汤要溅也溅不起来。全部动作和谐、优美，简直是芭蕾舞！

“好！”操作间响起了掌声。

麻师傅忧愁的眼中闪起了小火苗。小黄快步走到扯面案前，抓起个面片儿，三闪两闪，向空一扔，扯得五尺多长的面条，一根直线似地腾跃而起，继而折头向下，扎进锅里。又是片叫好。小黄面起红晕，左闪一条，右闪一条，前闪一条，后闪一条。嗖嗖嗖，汤锅上空，面条飞舞：有直线、有曲线，上下摇摆、左右扭动，宛若流风回雪；刷刷刷一根根窜入汤锅，好似群龙归海。

前厅的老服务员看呆了，禁不住扯着长脖子叫道：“麻子扯面六碗——”

“来——了”麻师傅象被勾去魂似地应了一声，正要站起，却被小黄按住。小黄一笑，抓起笊篱筷子，在锅里三搅两划，一转一抡，打齐六碗扯面，端上调料台，亲手浇好臊子。然后提起调油的匙儿，碗和匙成相反方向各转一周，明油便成一根祖细均匀的线条，贴碗边绕了一圈。他双手端、胳膊架，捧着六碗面飘出了操作间。麻师傅从取饭窗口向外看去，小黄左摇右摆，避桌橙、穿人群、手不颤、汤不洒，象鱼儿游，似鸟儿飞。“六碗麻子扯面——”他一声吆喝，大厅里一片掌声。

是的，麻子扯面，麻子扯面，麻子扯面永远留下了。一抹夕照，透窗映在麻师傅身上。师傅的白发、皱纹、双眼，都泛着橘红色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