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川
——陇西记行之四
周矢
戈壁滩上全是碎石、石片、石块,黑色的、灰色的、赤色的、蓝色的,却没有一块卵石。
“一川碎石大如斗”,“川”未必是河,“碎”却是无疑的。岑参这个“碎”字,用得何其准确啊。
几百公里没有村落,没有人,行者未免寂寞。但就在这不毛之地上,却突然冒出一个近十万人口的城市来,叫做金昌市。
金川有色金属矿是这个城市得以出现的原因,这里出产镍,以及金、银、铂、钌、铑、铱等十几种稀有的有色金属,是全国最大的有色金属公司。
我们在这里住下了,主人小心翼翼地带我们远远地看了一眼露天矿,然后便下了死命令:一律不得下井,以防发生意外。这可急煞了我们几个。
九月十一日,我鼓动了平凹,又拉湖南的老“矿工”谭谈作伴,说服了矿上的作家杏果,让他带我们下井去。
一人一辆自行车,一直驶进 矿区。进入平巷时,已是下午四点钟光景了。
所谓平巷,就是从山脚平地直通山心的一条巷道,用钢筋水泥铺就,灯光闪烁,十分安全。渐向里去,身后入口的光,便剩下一面小小的园镜子了。想到太阳是不属于井下的矿工的,身上 便冷了起来;水滴在巷道里不紧 不慢地呢喃着,泛起一种金属声,那是镍的精灵在呼唤呻吟吧?
灯光渐渐弱了,前面的巷道是一个神秘的谜。四个人默默地走,一个踩着一个的脚印,巷道里只响着脚步的回声,仿佛进了一座威严、神圣的殿堂。
竖井却是一个热闹的世界。罐笼隆隆地鸣叫着,笼里挤满一群穿着臃肿的人。因为没有太阳,一个个眼睛瞪得很大,眼白便是两支电筒。人们放肆地海聊着,有咒骂迟迟不肯驻足的罐笼的;有取笑谁谁的媳妇长着那样一副眉眼的;更多的则在抽烟,蹲着,身子蜷成一个球,似乎在作一个力的集聚。
突然,罐笼由头顶的大黑洞里降落了,气动栅栏用沉重的呼吸吹开了大门,人们呼啸一声,便拥了进去。有人在骂娘,是上层把一个烟蒂扔进了他的脖子。三层的罐笼象一个罐头盒,将近百人压缩在一起,我们便象炮弹一样装在炮膛里被射进了地心。
好象只一秒钟,我们已在四百五十米的深处了。走出罐笼,又仅仅一眨眼的工夫,身边挤满的矿工气息立刻消失不见了;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巷道,矿工们仿佛被溶化了;巷道低而且狭,到处积着淤泥和污水,听不见人声,只偶而有一种打雷似的隆隆声从巷壁间挤出来,大约是附近巷道的矿车,不由令人产生一种恐惧和神秘。我不敢再问一句话,生怕惊动了地下的精灵;我信这精灵就在身边。也许墙根那潺潺的流水,就是他因财富的被掠夺而哀叹的泪水吧?我轻轻用它搓揉我的手,却冷得彻骨,全身一颤,仿佛感到这精灵心肌的抽搐了。
万幸,我们碰到一位助理工程师,一个矿工的儿子,是去年刚从东北工学院毕业分配来的,他负责这一层开采面的技术工作,我们便与他同行。
一条巷道是多长呢?我不知道,我们走完了四十四条巷道,走了一个小时。也许我们正走在金昌市的中心吧?我们扶着墙,一步接一步在泥水中跋涉,却被一长列矿车挡住了去路,车上堆满了闪光的黑石头。正要犹豫,那位助理工程师突然立定了足,说:“到采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