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大海

肖重声

落日象燃烧的铁水，倾倒在黄浦江上，冲出一条炽热耀眼的光带。这当儿，客轮短促而昂奋地吼了几声，便沿着这条光带，缓缓地滑出了码头。

我伏在栏杆上，怎么也看不出江水的奔腾涌流，只感到整个江面都在焦躁不安之中，无休无止地翻腾着跳跃着，仿佛江底是只巨大的锅炉，将江水烧得沸沸扬扬的了。啊，黄浦江，你为什么如此心潮激荡？是为这傍晚的离别而揪心揉肠，还是为客轮即将奔向大海而欢呼雀跃？

这艘满载旅客的庞然大物，仿佛受到江水的感染，怀着沉重的心情，深情的依恋，颤微微地，走得那么缓慢，那么蹒跚。使人感到它不是在行驶，而是在那里徘徊着凝望着。而江中那队队小船，连成长长的一条龙，摇头摆尾，嘟嘟地叫着，眨眼工夫便窜到客轮前面去了。这时，我才明白客轮是在走着，缓慢地走着。

回首外滩，那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变成一道高峻逶迤的山岭，将落日挡在身后，落日那熠熠放射的自光，烘托出了山岭的轮廓，那么清晰，那么峥嵘。渐渐地，西天的余辉淡了，暗了，那逶迤的山岭远了，矮了，终于变成了一抹黑乎乎暗幽幽的森林，蒸腾着迷迷茫茫的烟雾，顺着江面，飘飘渺渺地追了过来。

停泊在两岸的一艘艘船只，经过长途跋涉，好象已经累了，早早地睡去了。在朦胧的暮色之中，它们似乎听见了客轮正轰轰隆隆地打身边走过。于是，悄悄地扭亮了电灯，为客轮送行。这些白炽的、桔黄的灯光，高高地缀在淡青色的天幕上，向远行者注目致意。客轮不断地嘶鸣着，向两岸灯火道谢。

远了，远了，两岸灯火渐渐地泡入江水了。客轮仿佛一条大鱼，从狭长的灯河之中冲了出来，一头向着茫茫大海窜去了。起风了，悬在半空中的夜幕终于被吹落了，重重叠叠地遮盖下来了。啊，大海，黑夜笼罩下的大海！看不见浩浩淼淼的气势，看不见激荡翻卷的雄姿，只能从那一片混沌之中，想见它的博大和深厚。客轮昂扬地长鸣一声，迅猛地驰向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啊，磅礴的气势，啊！巨大的力量！客轮乘风破浪，在茫茫大海中奋力前进。我站在甲板上，迎着那飕飕疾驰的海风，心啊，仿佛在波谷浪蜂上颠簸跳荡，是那么舒畅，那么昂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