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的风日

李佩芝

刮了一天的大风。

不象春风。没有吹绿小草，没有鼓涨花蕾，何况，又一丝儿也不温柔。

可我觉得，这是一天快活的风呢。

一阵阵沙尘卷起，人睁不开眼。树枝哗哗地摇，电线呜呜地响，草儿全匍伏在地。迎风前进，你会觉出那风是遒劲的、痛畅的、快活的，它一阵阵扑打着你，又粗犷又热烈，人的心也便不由得感到兴奋了。

我们踏青去，在早春三月。一群快活的人，选了个刮大风的日子。

其实早上出发时，并没有风。东天只弥漫了层淡淡的云，使太阳显得有些羞涩了。十几辆自行车一旋出速度，在郊外的大道上疾驶时，就感到风了。我想，风大概就是在出城后才生出的。

起初，风还腼腆。凉凉的，轻轻的，车前车后荡着哨音。愈向远方，风愈烈了，仿佛起了妒忌般，追赶着我们，又阻挡着我们了。

哦，这可不是在城市里楼道间流窜的小风，也不是街道上车辆带过的尘风，更不是琐繁人际间耳边的吹风，这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豪迈的风呢！它有鼓动力，感染力，竞争力，它让骑车上路的人精神振奋，无比快活了。

到了人人动心的日子，大自然就显得狭小了。所以，我们一伙平日里伏案劳作的人，便企图早早领略春光，享受春光，不期和风相撞，平添了许多的乐趣。车轮疾疾。风儿啸啸。我拼命蹬着车子，体验到一种自由奔放的热情。人，一到大自然中，便纯净了。不再追求环境的安逸，不再迷恋家庭的温馨，不再计较功名利禄，不再敏感庞辱得失……人改造着自然，自然也改造人呢。人在出游中获得的知识、启迪，感受的超脱、愉快，不是大自然的魅力么？

母亲曾哀叹，一辈子总忙个不停，等空闲下来，才发现腰也弯了，眼也花了，步履蹒跚了……她说，她不愿我生成个女人呢！

母亲不曾叙说她向往过什么，企盼过什么，她一辈子全为儿女操劳了……可我想母亲，她也曾年轻过啊……

不知为什么，蓦地想起母亲，我便更用劲地蹬着车子，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向田野驰去。

大风中，看来我们是唯一的踏青者。

树木光秃秃的，还呈着繁杂的几何的立体造型。云把天穹遮得苍茫了，太阳隐去。草儿在地面萎靡。只有风，天地间拂动，仿佛在捕捉那渺无痕迹又似乎无所不在的春情。……

风，在踏青。

暂且退让，我们找了个避风的凹地，席地而坐，嘻嘻哈哈的说笑中，摊了一大片面包、鸡蛋、牛肉、啤酒和水果……

风在凹地上空嘶鸣，不知是嬉戏还是抗议。

天南海北地扯起来，没有片刻的停顿，没有统一的话题。从“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爆炸说到古城夜市上的叫卖声，从云南边境的“猫耳洞”扯到菲律宾政府的局势……探索、争论，海吹神聊，一个个也变成了田野上肆意张扬的风，坦露了灵魂的本色。

去年春天，我因有事误了春游。那天下雨了，人们回来，都淋得湿漉漉的，很有些狼狈。我却生了羡慕。我极愿雨中登山呢。迷迷蒙蒙的雨雾里，竹会更翠更洒脱，松会更青更挺拔，而山峰会更峥蝾，泉水会清冽……

人呢，会更动情。

如今知晓了，风中踏青，更别有情趣。

头发在风中火焰般飞舞，衣襟飘逸，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气派。没有了斯文，没有矜持，人人都显出现代人的热情与开放。而风，象跳迪斯科似的，拍打着你的心胸，让你强烈地意识到，你还年轻，你还强健，你热爱生活，你充满了生命的原动力……

风，恣意地吹；人，自由的散去。有渠边垂钓者，痴痴地守在被风骚动的水旁，静等愿者上钩；有野味寻觅者，田里挑荠荠菜去了，那会赢得妻的甜美的笑容：更有风的知音，慵慵地躺在凹地里，眯起眼睛，倾听着自然的合声；而我，则随了风，漫地里游荡，快意里隐含了些不甘心。突然，远远地瞥见几个孩子在田野上奔跑，原以为他们在追遂打闹，细一瞧孩子们在放风筝！抬眼望去，一只小小的风筝，正随风飘去，象只挣脱了桎梏的小精灵，向天际奔腾……我悄悄笑了，心中十分地惬意。

……下午回城，风竟停了。也许，风还在田野上旋舞呢，风不愿进城，我突然想，脚下便不由地迟疑了许多。

……多少天过去，我总以为那风与我很有情意，就忍不住把那天记下来。有时想想，春光，不仅仅是姹紫嫣红，山秀水柔的，你说对么，我的朋友……

（题图　许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