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旅途
张洁
树荫下,竖着公共汽车站牌。
他在等车,她也在等车。
“你回家?”他朝她面前踱了两步,友好地问。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慌忙将视线移开。她不认识他。
他尴尬地笑了笑:“你们小卖部最近没进雁塔烟?”潜台词是:咱们见过面。
“没有。”她迟疑了会儿终于说。神情冷漠。
他没趣地走开了,靠着树干抽烟。
市区到了。她下了车,他也下了车
她走得很吃力,右手拿着一瓶西红柿酱,左手拎着沉甸甸的尼龙包。
他干嘛跟着我?她偶然回头看见了他。姑娘家特有的敏感。
“我帮你拎包吧!”他紧走几步,在她身边轻声说。
“不用!”她列视前方,冷冷地回答。
他身子一震,惶悚地向四周看了看。陌生的路人向他射来鄙夷、嘲弄的目光。他红着脸,加快了脚步,越过她向前走了,一直没有回头。
她心里生出几分得意;看这家伙死皮赖脸的样儿、准不是好人。想马路求爱?没门!
傍晚,他俩又在站牌下相遇了。
她远远地看着他,打了一篇义正辞严的腹稿。
他也远远地站着,专注地望着肃穆的远山,象凝神遐想。
他们上了车。一个从中门,—个从前门。隔着许多人,她看不见他。突然,他从人群中向她这边挤来。她心里一紧,敌意地盯着他削瘦、苍白的脸。
又要干什么?她琢磨不透。
“买张票。”他没看她,掏出钱递给了售票员。
车停了,他先下去,很快被人流淹没。
她长吁了一口气,觉得浑身轻松,象卸去了一个包袱。
细雨濛濛。
车来了,他俩默默上去。
他胸前多了一枚“北方大学”的白色校徽。
原来是个大学生。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她撤了撇嘴,扭过身去。
“大婶,我帮你拎篮子。”车靠了站,他对一个抱孩子的中年女人说。
大婶感激地看着他说:“那就麻烦你了,我去培华路。”
“同路。”
“你们下午没课?”大婶看着他晶亮的校徽。
“有课,我去肿瘤医院看病。”
“你……”大婶犹豫了一下,关切地叮咛抓紧治,你还年轻。”
“没法治了,顶多“还有两年……”他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凄凉。
太婶怜悯地看着他,眼圈发红。
她惊讶地看着他,心微微颤抖。
他淡淡地笑了,看着行人,汽车,碧树,鲜花……那么炽热、那么深情,象少女的初恋。
站牌下,她孤零零地站着。
雁阵,拖着巨大的“入”字滑过蓝天。
她漆黑的瞳仁里,闪过各种不同的面孔。他在哪里?
高楼林立,人海茫茫。
红灯、绿灯、黄灯。
(插图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