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马学永

此时此刻，在络绎不绝的前来贺喜的人流中，他是多么希望能收寻到那双眉宇间有着一粒黑痣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象一泓清水一样覆盖着他心中的秘密。然而，现在竟瞬间消失了，象梦一样！茫然的他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微阖了双眼。

避开所要应酬的人们，若失的他心里明白，一刻钟之内，新娘连同嫁车就要进入父亲为他精心布置的宅地了。他摇了摇已经成为一团乱麻的脑袋，想竭力拼凑出完整的将要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的形象来。在这以前，他还真的没有想过她：自从父亲和媒人定下这门婚事他既没有勇气提出反对，也不敢挑明自己和同村姑娘枝子的关系。

那时候，他私下权衡过：和李王侠的结合（媒人介绍的）、在他看来只不是被一种不合理的刀量免强牵连在一起而已，陌生的旅伴，东说不定在那一个人生的驿站上，早晚会各分西的。

当唢呐吹响，迎亲队伍开拔的时侯，他才仿佛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种认识，使他下意识地感到一个简单的仪式（在他本人看来）竟成了他以后精神上最沉重的负担，而难以负荷。这种意识，使他尝到了一种难以压抑的苦闷和烦恼。在无所适从的现在，如果那双一泓清水般的眼睛出现，他也想象不出自己将要做出怎样越轨的举动来。

在人们看来如此热闹的气氛中，他感到了孤独与寂寞双重袭来的寒冷。他想到了不久前的一个夜晚，枝子为此事约他出去商量对策的情景。在那个绝对安全的长满水草的塘边，对面而坐的枝子用带有几分哀求的声调，问他肯不肯辞去社办厂的工作而随她到任意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只要能圆满地爱，哪怕是吃尽苦头她也甘心情愿。并且她还有把握取出一，笔可观的闺蓄（那是父亲存给自己作嫁妆用的）以便在这个非常时代以解燃眉之急。然而那时，他出于对她负责的态度，竟放弃了这对她也是对自己的一次仅有的最美好的机会，而背上了这永远沉重的负担。

他下意识地感到，眼睛的消失将推使着他走向生命的坟墓。他后悔当初自己不该拒绝那双明亮的眼睛，而唱着新近流行的美国歌曲《逆风而行》去寻找那爱的避风港。……

喇叭声在耳膜里出现了，他狠心地挤巴挤巴眼睛，想逐散枝子的形象（肯定是不情愿的）他彻底明白一切珍贵而有价值的东西都是在其失去后才深切体会到的。　（题图余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