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
李敬达
“要多少?”卖肉的小伙子远远地迎着我问。
甜甜的有些喑哑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我把近视镜正了正,走到跟前一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这不是“二十五”么,怎么到这里卖肉来了。
他原是工农肉店的营业员,那时他坑人坑得太厉害了,经常一边给找上门的顾客补肉,一边继续坑后面的顾客。他曾经暗地里给和他相好的几个小伙子透露,他每天最少坑顾客二十五块钱。这话传出去后,我们那一片的人都叫他“二十五”……
“来几斤?”他不认识我。
我没理睬,也没走,站在一边冷冷地看。
看来这一片的人并不了解他,不一会儿,有十几个人在他跟前买肉,还排起了队。和两年前相比,他似乎也大不一样了,给每个顾客称肉,都让顾客先看秤,再看价目细表,真是一丝不苟。莫非小伙子改邪归正了?我又看了一会儿,发现他把秤盘总不往高提,离案板很近。我蹲下身子往秤盘底下一看,秤盘底下粘了好大一片肥肉。哼,狗改不了吃屎!
我愤愤地想当众揭穿他,但一看见他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割肉刀,不由得一阵发怵……还是找一个买肉的来戳穿他吧!
买肉的虽然不少,但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和妇女,这些人不行。等了好大工夫,终于等来了一个理想的人。这个人个头足有一米八,皮肤黧黑,肩宽背阔,络腮胡子黑茬茬的。看这副长相,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买了二斤肉,扭头就走。
“你这二斤肉,最少短二两!”我赶上他,低声对他说。
“短二两?你怎么知道的?”他停住脚,小眼睛怀疑地看看我。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秤盘底下粘了好大一片肥肉。”
“真的?”他的小眼睛睁得滚圆,喷着火星。
“狗日的,敢坑老子,找他算帐!”
他大步流星地向“二十五”走去,我暗暗高兴,紧跟着他,在离“二十五”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住了——万一动起武来,刀可没长眼,还是离远一点好。
“黑胡茬”蹲下身子往秤盘下看了看,便站在“二十五”身旁,虽然脸上乌云翻滚,却一声不吭。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直到没一个人买肉了,他才冷冷地对“二十五”说:
“这二斤肉,份量大概不够吧?”
“能有这样的事?来,我给你复复秤!”
他的小眼睛斜睨着“二十五”,“别复了,秤盘底下不太干净吧?!”
“二十五”的脸刷地红了,头一低,拿起刀,“嘶”地一声割下好大一块瘦肉,往小伙子网兜里一放,低声说:“你老兄够朋友,我也不会亏待你!你走你的路,别吭声!”
我以为他一定会把那块瘦肉劈头摔到“二十五”的脸上,就象鲁提辖打在镇关西郑屠的脸上一样,谁知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向我走过来,脸上挂着满足的、胜利的笑。我大失所望。
他很热情地给我递上一支烟。
“那一块瘦肉,少说也有二斤吧?”我说:“别人吃了亏,你可沾光了!”
他的脸并没红,笑嘻嘻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也和我一样吗?”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的脸却象火烧一样。坑人的人心里才是最胆怯的,我没做亏心事,为什么反倒胆小如鼠呢?!
(题图 插图 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