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大裂变
——关于现代婚姻的痛苦思考
苏晓康
可还没等他悟透,一顶右派帽子已经给他扣上了,而且让他付出了二十多年“猪倌”生涯的沉重代价。如今姚增荣又重操旧业、还是上海市律师协会理事。这倔汉子的犟脾气一点没改,依然与陈世美势不两立,只是慨叹世风日下,陈世美繁殖得越来越快了……
姚律师的故事让人想起了五十年代初期的第一个离婚高峰期,在那成百万的离婚夫妻中,有多少秦香莲的悲剧,大概从来没人调查过,而陈世美的骂名是绝对禁止的,虽然老百姓也暗暗地骂。那时大概是陈世美的鼎盛时期,法律和道德对他都无能为力。时隔三十年后,换了一代人,陈世美便失去了某种保护,让人渐渐又骂遍天下了。
幽灵的转世与繁衍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陈出美又渐渐多起来。
1982年盛夏的一天,无锡一家无线电器材厂大食堂前的黑板报上,贴出了一封异乎寻常的公开信,引得人墙密不透风,喷啧之声此起彼伏。
这信是四川农村来的一位妇女写的,她千里迢迢赶来找要离婚的丈夫,起初是想规劝他回心转意,现在下决心要同他清算这笔情债了。信中写道:“1971年我同他经人介绍认识,双方情投意合,19
73年11月登记结婚。1975年他被公社推荐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你们厂。他念书期间,我除了干农活,还起早摸黑编席子挣钱,按月供他生活费。谁想他进了城就变心,借口同我合不来、两地分居、路途遥远、包办婚姻要离婚另寻新欢。现在,我用暑假从四川赶来看他,他却半个月不肯同我照面。对这种负心的人,你们社会主义企业难道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看来,他早已不是当年上海县城里从山东跑来上吊的那位盛大嫂了。她是她们那地区的农村特级幼儿教师,她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厂党委自然不能等闲视之。黑板报上立即登出了宣传科写的评论,号召全厂职工展开讨论,发表意见。厂里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厂党委既然管了,就得象如今抓职工思想政治工作一样,郑重其事的管出个样儿来。黑板报上接着又公布了四份调查材料,索性把这台戏唱到底。
第一份材料是那大学生的父亲给车间领导的来信,说儿子毕业后就想同乡下老婆离婚,希望领导做做工作别让他嫌贫爱富。材料里还附带说明他上大学和进厂填表时写的都是“未婚”,不久妻子来探亲,他不肯往厂里领,骗她说保密厂不许家属住,把她打发进了车站旁的旅馆里。第二份材料是厂里派人到四川的调查。说他在家中是长子、姊妹多,生活困难,而她家宽裕、人又漂亮,当初自然是他主动追求她,认为能娶上她算是有福气的,上学临行前也发了不少海誓山盟。村里群众都不相信他竟会嫌弃家乡最出众的媳妇。
第三份材料说明他离婚的原因是有了外遇。这姑娘是他在上海实习时特意托人介绍的,同她一比就觉得农村那个老婆样样别扭,俩人来往频繁。车间支书也提醒那姑娘,他是有妇之夫,叫她别破坏他人家庭。可她不听,说要等他离婚。
第四份材料列举了他闹离婚四年之久,厂领导到同组职工对他做思想工作多达五六十次,把花在他身上的时间累计起来,大约相当于一个工人全年的工时量。
人到众目睽睽之下,便无形之中入了被告席。而众人的嘴巴都被扭向一个示众者时,也就成了倾盆大雨。有的说:我老婆也在农村,我们这十几年不也过得蛮好,那里动过这种龊龌念头!也有的说,要是他上了大学就想扔掉农村老婆,那将来他要当上个官儿什么的,还不又要扔那上海姑娘?这是十足陈世美的思想。女工们心肠更软些,纷纷给那四川妇女送鸡蛋票、豆腐票、粮票。这当口,她又跑到运河边要轻生,姐姐妹妹们自然把宽心话说了又说,转过头来便更是对他不依不饶了。也有人劝她:你男人既然黑了心,又何苦非同他过呢?不如叫法院狠罚他一下,多给你一些钱算了。她说:我要他的钱干什么?我要的是他的一片心!
他既是陈世美了,那题心怕是要不回来的。
没有比卢培英结局更惨的了。
这个大兴安岭阿木尔森林里的业余女作家就象她写的童话中的那些孩子一样幼稚,痴痴地盼着她那在繁华的大上海读大学的丈夫来信。来信已经变成例行公事似的敷衍,言辞也已经冷到了只剩下方块字,可她却相信爱情还在,就象她相信童话里的纯真一样。
然而,当命运再一次把顾光跃向那“宝塔尖”推上一层,让他大学业就一步跨讲人民大学研究生的行列中后,他就愈加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齐齐哈尔师专遇上卢培英了。这个当时很吸引他的、多愁善感但却脾气刚烈的浙江同乡,比起眼前一位正值妙龄、姣好多才的女研究生来,就显得平庸而乏味了。他觉锝自己最大的失误,就是在大兴安岭留下了一根无形但却死死拴着他的绞绳,使他在向那个人的新猎物悄悄逼进时,不免绊脚碍手。他下决心要斩掉这个羁绊。先向那边放去冷落的空气,焦急地等待着时机……。
(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