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大裂变
——关于现代婚姻的痛苦思考
苏晓康
尾声:今天,在昏晓交割之中
阴阳割昏晓。
一切都是浑浑沌沌,一切都是若明若暗,一切都还在希望和绝望中挣扎。有的人再也不愿在沉默中死寂下去,心一横冲将出来,立刻身败名裂,象出头的椽子一样先烂掉了。有的人痛苦地徘徊在临界线旁,进退维谷,如履薄冰。有的人早已形如枯槁、心如死灰,不再奢望此生有救,在浑浑噩噩之中虚掷年华,隐忍偷泪苟全声名于现世,只求来世再交好运……
夜空寒星稀疏。地平线上已在暗换着熹微。朦胧中,我还是看到身影在晃动,仿佛不甘愿同那即将消褪的夜色一道沉落下去。
夏娃的挣扎
这个小标题,借之于我的一位朋友。她本来是搞外国文学的,近几年却见她在杂志上大写妇女问题的文章,观点之新颖,令人刮目相看。她在《夏娃的探索》一文中有几段精采的文字写道:“我们承认,在我国目前的婚姻家庭纠纷中,的确
‘是以男人的总退让为特征’。在社会舆论和妻子儿女的责任面前,伦理观念往往成为男子进行自我控制的手段,维持着成千上万个‘没有爱情的婚姻’。‘亚当’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种痛苦,却忽视了:这种状况正是源于男子在精神上居高临下俯就女子的优势。而‘道德法庭’至今不忍对‘拖死陈世美’的‘秦香莲’发难,正是因为社会舆论仍然把女子看作弱者,是对妇女劣势的默认。由此可见,在我国目前的家庭生活中,妇女一方的自强是缩小夫妻之间精神差距,强化夫妻感情的关键。”“要在心理上淡化传统观念,要做到不依赖丈夫,不迁就儿女,在家庭生活中保持独立人格。只有这样,女子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即便是在夫妻感情破裂的时候,也有勇气对个人生活作出新的选择。面对这样独立的女性,‘大男子主义’自然威风扫地。
说得很好。然而,对社会来说,这又带来另一个难题:自强了的“夏娃”就要抛弃蜕变为弱者的“亚当”,平衡再次被打破,家庭细胞继续崩裂,“亚当”忿忿不平,子女哭喊“要妈妈”,道德法庭转而声讨“女强人”,生活依然充满痛苦……我没有机会同这位朋友商讨这种新式裂变,只想在这里再讲几个这样的故事。
娟秀、清丽的亚妹,已经愁得两颊塌陷、神色恍惚,整天被同事们保护着,在学校里东藏西躲,生怕被那个发了狂的男人又抢回家去。
她压根儿没料到离婚竞象囚徒越狱一样插翅难飞。六年前那个男人是怎样软硬兼施把她骗进这座坟墓来的,至今象恶梦一样叫她不堪回首:这位也算有些门第的末流公子从北京跑到她成都家中,灌下半瓶“五粮液”后又哭又闹、要死要活,非逼她马上去登记。极要脸面又最怕权势的爹妈拗不过他,只好任他把女儿领走。结婚五天,她就在箱底发现一张法院的判决书:他曾因逼婚致死人命被劳教三年。
她有过不能忘记的爱吗?她在记忆的小河里似乎没有找到。可女友有一天交给她五个日记本:还记得插队修河时那个画板报的沉默男知青吗?他那时太胆小,沒敢说出口。他现在是美院的学生了,有幅画参加全国美展,报纸杂志上到处在转载。她匆匆赶到美术馆去,象是要去寻找一个丢失的念物。那画是一个战士在坑道口给妈妈写信。他从来没敢给她写过一个字,只给她捎来当年偷偷写的五本日记。
她见到他了。恍然慌乱地说了些“木已成舟、愿他幸福”的话。
她哭了。偷偷地写了一篇小说《无权接受的爱》,也不想发表,就是憋不住写给自己的心看。象看画家画一幅“自画像”。可那个男人又抢过去了,恨恨地烧掉。以后不管她写些什么,他都拿去烧掉、烧掉。终于,她那心也象在火苗里卷缩、燃灭的灰烬一样寂死了。
她冷漠地走向法院,不理会身后传来“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指责和那男人的暴跳如雷。他用刀子逼着她回家,把她打昏了拖回家,但她一醒,还上法院。法院劝她:孩子都六岁了,他也再三保证不再骂你打你,你何必那么固执,非毁了这个家?她说:坟墓是不可留恋的。
(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