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秋雨浙沥的夜
纤夫 小艾
对于木工组长宫银来说,一九八三年年八月十七日那个秋雨淅沥的夜晚是他终生难忘的。“严打”的第一个夜晚,他落网了。一切来得是那样突然,当一声断喝把他从携带着赃物的自行车上“请”下来时,他还有一些懵懂,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夜色中不远处那熟悉的小屋。那里,快临产的妻子正在守望着这条幽静的小路……
他以盗窃罪被判刑入狱,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铁窗生涯。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他手扶着铁栅栏,凝望着家乡所在的方向。他想起刚刚出世的孩子,想起母亲那枯井般的双眼,想起妻子孤柳般的身材,嘤嘤而泣了。他抖抖地拿起了笔……
淑琴,您好:
我没有脸给您写信,但还是拿起了笔。我考虑再三,您还是另嫁人吧!孩子断奶以后交给我妈看管,这样对您重新成家会更有利。
此时,他的妻子——一个普通的纺织女工,同样愁肠百结,辗转难眠。对于生活的这一突变她感到太意外了,意外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终于,她还是想起来了。记得那一天,他兴冲冲地拿回家一把铝勺,告诉她是在上班时用国家的铝材加工的。当时,她觉得挺新奇。不久,他和同厂的几个小伙子便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支起架子,用厂里的铝板铸起碗、盆之类的玩意儿。她有些不安了,诘问他,他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厂里的这些破玩意到处乱堆,外面的人都随便进去拿,咱捎带点回家用用,怕啥”!她相信了,释然了。从此,不时有一些公家的东西被“捎”到家里来了。小自螺丝、铜片,大到铝板、木头,直到铸成这次大错。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难道自己没有丝毫责任吗?她反问自己。假如从宫银拿回第一块铜片、第一把铝勺时自己能态度明朗不使进家,那么,事情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吗?咳,晚了,一切都晚了!
身边的孩子又蠕动起来,扬着小手,张着嘴巴,象在拥抱,又好象在呼喊。几滴清泪落在了孩子那淡黄的胎发上,她的心碎了。咳,母亲、妻子这是多么神圣而苦涩的称呼呵!
亲属探视的时间到了,他颤颤地走到妻子面前,一把揽过从未谋面的孩子,亲着,叫着,拍打着,泪水流淌在孩子脸上。妻子想劝解,然而,一语未了,却“哇”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感到心在被咬啮,被撕裂。悔恨呵!记得出事那天晚上,当他从厂后门外的草丛中取出两块百把斤重的铝板时,他分明听见了近处火车的嘶鸣,看见了机车的灯光。可悲的是,他并没有中止罪恶,而是一头扑进了沉沉的夜幕中,朝着更深的泥淖滑下去……
在一堆木材旁,我找到了宫银。我们坐在木垛上攀谈起来。
“判了几年”?我问。
“敲了六年”,他双手摩挲着,“当时,看别人用公家的东西做这做那,心想不拿白不拿,不用白不用。只要不拿私人东西,不算丢人。咳,想起来,太荒唐了。”顿了一下,他低头继续说:“孩子快四岁了,起名叫乐乐,可是乐在哪儿呢?接见时,看见孩子隔栅栏摇着小手,心里象刀子割一样难受。”说着说着这个武高武大的汉子眼晴里汪满了泪水。
末了,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请告诉社会上的人,千万不敢走到我这条路上来”。说完之后,他眯着眼,望着天边那悠悠的白云陷入了沉思。也许,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秋雨淋沥的虚晚……(弛张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