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次列车之夜
易铭
从兰州济上乌鲁木齐开往西安的快车,天已大黑。
严重超员,过道都塞得死满。旅客大半是男性,这大半的男性又大半抽烟,还有更多的人喜欢脱鞋,再没有比“乌烟瘴气”更确切的形容了。
然而,别以为大家都苦不堪言,我挤上的11号车厢便是笑语喧哗。那是两个哈萨克青年在用汉语划拳——是那种鸡、虫、杠子、老虎循环相克的低级划法。他们把“老虎”、“杠子”的重音落在后一个字上,喊虫时又伴以浓重的鼻音,便有了大大异于汉语的哈味。他们由老虎演变出狼,演变出野猪;由杠子演变出刀子、枪,后来更发展成大炮、导弹。输者不喝,赢家硬灌,用那特殊的语调吵闹打浑,弄出许多让人捧腹的噱头来。
整个车厢的旅客全被他俩吸引了,如众星捧月地往这边凑,远处的全攀上了座背,或叫好,或鼓掌,嚷成了一片。要数哈族青年身边的那几位汉族大哥最得意,他们带头起哄,抢在别人前边发笑,似乎能坐在这两个风头人物跟前乃是莫大的荣幸,身价也突增了许多。他们不停地向两个青年敬烟。不停地递茶,还敢绷起脸来训斥那些过往的拥挤者。怪得很,人们包全买帐,拥挤中这儿便显得很宽敞,宽敞到两个人可以躺下来划拳饮酒。女列车员从这儿经过,两个人也敢借着酒劲用那特殊的语调唱:妈妈尔别管,我要娶个列车员,列车员,真有钱……奇怪的是那些平时十分严厉的列车员此刻也充耳不闻,只顾径自而去。旅客们更愈发痛快地吆喝起来。
我在新疆生活过将近十年,对这种被称为“白克儿话”的哈调汉语是相当熟悉的。我发现这两个青年说得并不地道;再细看这两人长相,决非地道的哈萨克,便留心起来。他们喜欢同周围的人拉扯,车到一站必要下去买东西,越是拥挤越要下去。很快我便看出了他们的手脚。
车到宝鸡,这两个声称要去西安的“哈族”青年突然决定下车,大家好一番欢送。车开之后,周围那几个汉族大哥才先后发现钱包没了,便更是一番热闹的闹剧。
见了异类便自觉矮了三分,一有热闹便忘乎所以。我突然联想到不少有地位有身份人,仅仅因为对方能撇几句港腔便被骗走成千上万的资金,这是何种心理呢?
呜呼,我的龙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