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老滑”说
李文举
说来惭愧得很,上了几年大学,被划归知识分子行列,春节回了趟老家,因穿戴寒伧节礼不备,市人贱之,乡党笑之,还被当作教育子女的材料。“你看那厚(我的小名),把书就念咋咧,如今头发都白了,也不过是个穷教员,家里墙倒屋塌,抽的烟也没带黄嘴嘴;你看人家大牛,完小都没毕业,而今三层楼房盖起,来回小车接送,大把大把花钱,好不洋霍!”
被叫做大牛的这位同乡,我是知其底细的,五十年代,连一张《农民报》都读不下去,然而在那年月,没文化正是人们骄傲的资本,就凭这,入了党,升了官,回乡转了几圈,邻居羡之,乡党敬之:“文革”中,更是灸手可热,又得到不少人的巴结迎奉。可我因多念了几年书,成了革命的对象,只好夹着尾巴做人,整天写不完的改造日记。
如今建设四化,知识受到尊重了,文凭也起作用了,我暗自庆幸自己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但是不知怎么,我的这位识字不多的同乡,一夜之间也得到了一张大专文凭,还被评为什么“师”,亦归入知识分子之列,官久者自富嘛,其家用过活依旧地“阔”。为此,我常愤愤不平,觉得人世间的事,太不公平!
近日读林语堂先生大作《中国人》一书,才大彻大悟,原来我们中国有一些人有个最突出的品质就是“超脱老滑”。超脱者,把人类一切努力,都看作徒劳无益。老猾者,把钻空子取巧作为为人处世的法则。这种人的特点,在于平日里养精蓄锐,窥伺时机,揣度胜败,估量强弱,谋后而动。与自己不利时,将聪明内藏,装出一副老成温厚之相,“不吃眼前亏”:若果机会来了,马上精神抖擞,寻靠山,拉关系,舍败迎胜,柔媚谦恭,“象蛇一样机警,象柳一样灵活”。结果呢,自然是房子会有的,面包会有的……永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这种如同“庖丁解牛”一样寻找空隙下刀的滑头处世者,也并非限于我的这位老乡。君不见昨日极力反对农业贡任制,今天又自诩为土地承包第一人;过去常常举起“左”的棍子打人,如今摇身一变,到处诉说自己是“文革”的受害者,等等,其地位呢?由书记而主任,而主席,而顾问,依旧地“阔”。
对待这种人,有人主张翻开旧帐簿,打打算盘,看一看前后符不符?然而鲁迅翁却告诚我们说,不行,今之人,要抹杀旧帐,他会白一白眼,反问道:“这是我的帐?”如果还嫌麻烦,那就眼也不白,问也不问,而现在所流行的却大抵是后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