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篷车(散文)
·李晓鹏·
在西安,不少单位备有接送职工上下班的专车,好气派!那轿车座儿高级,靠背上套着白布罩,车窗上挂着绿窗帘,有的还挽着那么一个结。座儿三、四十,人儿一、二十,好宽敞,睡在座上打滚都行。这车瞧着令人心醉,继尔便嫉妒,任凭它高傲地示威似的,从你身边开过,这时你会想:人家这才叫坐专车呢!
人比人气死人,各自情况不同嘛。我们就无那种福份,起早离家,在路边候来一辆租用的公交通道车。有人借用印度电影名儿,唤它作大篷车,名副其实!车长,位少,人多,空气自然不清洁。每天从西郊去北郊工厂,穿糖葫芦似的一路拉人。车一来,各个站点上多年如一日那么十几张熟悉的面孔,在这篷车挟着的路尘中,一拥而上;上完关门,从无有叫站声,司机和乘者,有一种默契,配合得那么熟练。早上拉人去厂,人越上越多,像背着网套过河;傍晚送人回城,人越下越少,似行者袋中的干粮。一到“三八”,车上女姓几无,青一色的“胡子生”。遇寒暑假,有职工携子女坐车,这娃儿便是“小萝卜头”了,竟人人逗爱,坐过几次,人送“篷车之花”美称。此刻,世上也就这娃亲戚最多,且净姑舅,少有叔姨。车下偶尔混上个把“杂人”,便似毛毛虫进蜂箱,即刻会被认出。碰上个急刹车,一车人全倒,有女子爬起来免不了一阵窘态,有心发怒,毕竟“普车之内皆同仁”,嘿嘿一笑,干戈顿化玉帛。
坐大篷车得耐了嘈杂。上班来你谈《昨夜星辰》,我说东邻失火;先天晚上电视直播了足球赛,翌早准有精当的体育评论上车。热闹里难免杂揉着不协和音,时不时车上也会冒出骂娘声:有骂昨晚手气背连输“他妈的”十几张;有骂他那地区居民正看电视突然停电谁又用了电炉子;也有嚼奸商心黑,咒物价还涨的;更有那愤世嫉俗者,在骂某某干部吃请受贿,拿人手短……此刻之篷车,又极似一块抹布,揩脏于他处而涮洗于斯地。且言者滔滔,闻者恳恳,每每引起链锁反应。
这车又是青年人联络感情的微妙地方。他和她不同车间不同工种,初识在篷车上。她回家带的东西多,他让她位子坐。她感激,抬头瞧他,待相视,两束目光碰出一片青春火花!一来一往,他一上车就踮脚找她,等到看见那件五彩宽松衫,他心里才踏实。她虽然上车目不斜视,可说真的,老盼望她跟前能站着他。几多爱情,在这里萌芽,也成熟于这里,末了,喜糖也散发在这里。这城市之舟分明成了职工早晚两次交流信息、渲泄感情、吐纳真言的最佳场所。有谁想知道单位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不用去问厂长,坐坐大篷车,定会满足你。又有谁想了解民意,体察下情,考评干部的话,坐坐大篷车,保他不虚此行。
日复日,年复年,车外掠过多少春华秋实,车内又吞吐多少酸甜苦辣,谁也说不清,唯我们这辆大篷车全知全晓。哦,大篷车,多好的一个袖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