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来跳去（小说）

张延

一

那年，他16。学习是全班的尖子。

一天，校团委组织委员找他谈入团的事，把他家的根根底底盘问一遍，又问：“你家有海外关系吗？”

他寻思半响，蓦然想起母亲曾说过他的大舅，便脱口而出：我大舅解放前被拉壮丁，去了南洋，是死是活，至今杳无音信。

团徽最终也没有戴上他的胸前。

那年，他18。

为照顾多病之母，他蹭进厂劳资科。

“你这样的人不配进入工人阶级队伍。”

“啊，为什么？”

“你舅舅是一个卖国贼……”

第二天，他跟一群青年，离开城市，离开卧床的母亲，在黄土高坡下的土窑洞里落下脚。

三

那年，他23。

知青们全飞进工厂、部队和大学了，只剩下他孑然一身，踽踽地挑粪、踽踽地砍柴。

四

那年，他30。

铁路局来大队招工。新上任的年轻大队长，摸黑钻进他的土窑里，一张硬光光的招工表递到他面前。

他受宠若惊，扑嗵跪倒在队长膝下。

“石真兄，快起，往后发了财，别忘了队长我……”

五

那年，他32。

他成了人们议论的红人：他舅舅在国外是个百万富翁，可惜没有儿子，要接石真去国外继承财产……

他选择伉俪的最佳年龄虽过，妩媚妖娆的姑娘们仍紧追不舍，他拗不过，便跟一个死缠着他的姑娘结为夫妻。

六

那年，他36。

局里破格送他读电大，段长拍拍他的肩膀：“石真，毕业后你就来财务室。”

七

那年，他39。

他毕业了，去找段长，段长为难地说：“各科室定员已满，将来有机会一定调你上来。”

他仍站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一锨接一锨扔着黑亮的煤，左右扭动着变了形的腰。

一日，妻子挽着一个穿西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你舅舅是个富翁？呸，乞丐一个……”

八

那年，他40。

财务室仍无空席，母亲去世，只剩下孤零零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