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放羊娃到边区劳模(回忆录)
●刘安治 口述 ●薛来前 整理
一、投身革命
1914年9月19日,我出生在延长县交口乡西村的一户农民家庭里,当时家有三头牛,两头驴,一头骡子百十只羊,父亲和二叔父三叔父耕种着一百多亩山地,四叔父在学校里念书,父亲除了种地外还会做点生意,农闲时常从榆林等地买来骡马羊只在本地或山西卖出,从中可以赚回一些辛苦钱。凭着这些收入,十几口人的大家庭过着不愁吃穿的日子。不幸的是我5岁时母亲就病故了。一年后父亲娶回继母,继母虽对我不错,但没娘的娃娃还是恓惶。我6岁开始担起了喂牲口的担子,有时还要上山拾些柴草。整天跑得腿不闲,因此常能获得家中长辈人的夸奖。12岁开始我就给家里放羊,整天与百十只羊打交道。放羊是件苦事,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中午带点干粮咬几口就算一顿饭。那时山里狼多,我年幼有些害怕,就引一条狗壮胆。放羊6年,我饱尝了天寒日晒,风雨雷电之苦,也碰见过不少只狼,但从未伤过羊。父亲讲迷信,说我放羊“不惹山”。
父亲在兄弟四人中排行老大,掌管着家事。他过日子仔细,又会做生意,有些能耐,在家里说话算数,几位叔父都听他的话。可后来他染上了大烟瘾,买卖也不能做了,几位叔父逐渐对他有了意见,经常怄气,有时竟闹得不出山劳动,大家庭实在难以继续维持下去了,兄弟4人就于1930年分了家。一份家产4户掰开,少这缺那的,从此生活走上了下坡路。1928年还在延长县上学的大哥结了婚,1931年我又娶了妻,两次婚事大吃大闹花费不少。紧接着厄运又从天而降,1933年、1934年大嫂和我妻相继病死,病中求医和死后丧葬费用很大,结婚死人,欠下了一河滩帐,家庭生活急剧下降。加上当时国民党政府腐败得厉害,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害得老百姓穷得要死。每次区上民团那伙背枪的凶神来村子催款时,村里的大人们就偷偷地溜到村外躲起来。有一次,民团的那伙凶神们又要来村里催款,父亲提前跑到村外躲了起来,可这一躲惹下了大祸,民团这帮凶神找不见父亲竟用铁链子把大哥拉走了。拉走可了不得呀!邻村有个老汉交不起款子被他们拉走关了禁闭,活活整死在里面。父亲吓得不得了,还是请了保人才将大哥放回来。从那时起,我恨透了腐败的国民党政府。1934年,我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就秘密地成立了一个小组,开始了革命活动。1935年,解放延长县,我们几个人负责给部队带路。10月,我被党组织派往瓦窑堡党校学习了三个月,加入了党组织。1936年2月,学校党组织动员学员上前线,渡河东征。我积极响应了号召,参了军扛起枪走向了前线。
二、渡河东征
过了春节部队就从瓦窑堡出发了,行军十几天到了黄河边。我们是坐小木船过河的。黄河水大,一浪接一浪,水中还漂动着大大小小的冰凌块,小木船在河里摇摇晃晃的,半天才过去。过河的第二天我们就去攻打敌人占据的一个渡口。我们赶到渡口时,敌人已跑光了,没放一枪就拿下了渡口。
走到石楼县,我打了第一仗。敌人两个师,我们一个团,实际只是一个营。敌我各占一个山头。敌人有机枪大炮,火力强,先攻上了我们的山头,又被我们打了下去。见敌人逃跑,我们就追。这一追,上了敌人的圈套。追到山沟下面,埋伏在另一座山头的敌人突然用强大的火力猛射过来,山高坡陡,来不及撤,好多战士牺牲了。我从小放羊出身,走惯了荒坡野路,就不顾一切地顺着一条长陡坡往山顶爬。只听到枪声一片,脚下子弹乱窜,耳边弹皮乱飞,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但我命大,随大队撤离了。我们在水头镇休息了几天又出发,经过几十天的行军到了稷山县。
县城地势低,城上边的山腰间有三座破庙,我们就守在破庙里。县城里有座塔,特别高,敌人在高塔上安有机枪大炮。战斗打响后,敌人向庙里发起攻势,炮弹象雨点一样射来,弹皮飕飕满天飞,一块弹皮穿在了我左腿里,鲜血直流,我赶紧用绑腿布把伤口扎住。连长看敌人火力太强命令撤退,我忍着剧疼随战士们撤了出来。担架队把我抬到一个村里,医生检查后说弹皮还在里面,需开刀取弹皮。那时药品紧缺,开刀根本不打麻药,两人把我死死地按住,医生在我腿上先割了一刀,不见弹皮,又割了一刀才取出来。我疼得钻心,强咬住牙忍着。后来,我坐小木船过了黄河,骑了一头小毛驴回家养了十个月伤。伤好后区政府介绍我到延长县油厂当工人,半年后又转到甘谷驿造纸厂,在纸厂,我度过了十多个难忘的年头。
三、边区劳模
1938年2月,我到了延安甘谷驿造纸厂。纸厂只有十几个人,两头骡子,一个捞纸池,一盘碾浆磨,用麻和麻绳头作原料造纸。那时造纸是先用斧头将麻剁碎,拌上白石灰在锅炉里蒸煮二十多个小时,拿出来洗掉石灰倒在骡子拉的碾上碾成细沫沫,把细沫沫装在粗布缝成的袋子里,用河水洗净,放进捞纸池里,再用帘子一张一张地捞出来贴在白石灰粉刷的墙壁上,晒干,取下就是纸。我是洗浆工,每天挑两担浆到二里外的一条小河里去洗。按规定洗完就可以休息,可我还想掌握捞纸的技术,一有空就学,有时晚上在煤油灯下也学,只用了几个月时间就会捞纸了。捞出的纸薄厚适宜,四处均匀。1938年冬,纸厂迁移到安塞砖窑湾,我就成了捞纸工。捞纸是一门技术活,也很累,一天要弯腰600多次,下班时腰疼得象断了一样。那时厂里没有什么劳保设施,捞纸的人只腰间系一张羊皮挡水,衣服常年是湿的。到了冬天,捞纸时身边放个火炉子,手冻木了,在热水里焐一下,继续干。我从小劳动惯了,工作起来拚着命,根本不懂得计较活重活轻,每天都能超额完成任务,成了生产能手。
1939年起我年年被职工大会选举为厂工会主席,我对自己要求更严了,重活苦活抢着干,工人中不管是谁有了难事我都尽力相帮。1942年开始,我当上了生产科长,负责厂里的全盘生产。我特别注意抓技术革新。把原料由马兰草麦杆草取代了麻和麻绳头,降低了成本,解决了原料紧缺的问题;原来牲口拉碾打浆改成了水力带动石碾打浆,省出20多头畜力,提高了效率;原来两个人手提一个洗浆包改为一个木头架子带两个洗浆包,一个人坐在木架上用脚蹬,轻便省力,工效提高好几倍。这些革新成就受到了党中央和边区政府的多次表扬。这时,纸厂从20多人增加到200多人,产量从400令增加到6000多令,基本满足了中央和边区政府出版报纸书刊和办公用纸的需要,为打破蒋介石的经济封锁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从1936年起,我连年被评为甲等劳动模范。著名作家丁玲同志来厂采访过我。工厂俱乐部还根据我的事迹编排了一场戏,在本厂和附近的几个工厂里轮回演出。1944年我又被评选为边区甲等劳模,并被选为边区工会委员,边区政府奖给我一套呢子衣服和一枚劳模奖章。
今年我已77岁了。我常对年轻人说,今天的好日子是来之不易,一定要珍惜时光,发扬艰苦创业的精神,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得更加繁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