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弧

（小说）　胡君

“老刘，下来该你了。”王科长碰碰正在发愣的刘庆贵，嘱咐道：“放松一点，注意眼望听众，要注意克制自己的情绪。”

刘庆贵茫然点点头，拿起演讲稿，整了整衣冠，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台。这是铁路局大礼堂，气派宏大，主席台上坐了一排领导，台下座无虚席，更显得气氛庄严。正在举行的是安全生产标兵演讲会，演讲团代表都是来自各分局的先进人物。

“我叫刘庆贵，是一名普通的搬道员……”

刘庆贵向台上台下行了一个不很标准的军礼之后开始了他的演讲。不同于其他代表，刘庆贵讲的内容不是安全生产经验之类的，而是一个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悲惨故事。

那天，他儿子小飞给他送饭来到值班室，小飞刚满八岁，乖巧聪明，刘庆贵三十多岁才得子，因而像心肝肉一样疼着他。后来，刘庆贵接电话时，没留意小飞跑到铁道上去了，等他发现时，小飞正一步攀上高压电杆。而这时，正有一列货车进站，他忙于搬道岔，不能脱身去救小飞，只好声嘶力竭地喊：“小飞快下来，快下来！”

他的喊声被隆隆的轮声淹没了。就在火车从他眼前驶过的一刹那，“呼”地一声响，一团耀眼的电弧闪了一下，接着是滋滋啦啦的脂肪烧焦的声音……火车终于开过去了，他疯狂地吼着，“小飞”！冲到电杆下，一团焦黑的东西落在他眼前，他当即晕死过去……

讲到这儿，刘庆贵失声痛哭泪如雨下。台上台下情绪沸腾一片泣声。王科长走上台，给杯里添上开水递给刘庆贵，轻声安抚说：“注意克制情绪，讲好下半部分。”刘庆贵擦擦泪水，把呜咽声咽回肚里，抽咽着继续讲。

接下来的内容只是照着讲稿念了。那显然出自秘书秀才们的生花妙笔，讲刘庆贵当时为了让火车安全通过，眼看着儿子被烧死还是坚守岗位，讲那一瞬他想到了什么什么，讲平时分局、段上的领导如何对他进行教育，讲铁路职工的神圣职责等等。

刘庆贵退场时，会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接下来是那个年轻干练的王科长上台，他是分局宣传部的秀才，刘庆贵的讲稿就是他主笔。他代表分局对刘庆贵的事迹作了补充性介绍，还介绍了他们分局抓安全生产的先进经验。

演讲结束后，局长来到会议室看望演讲团成员。王科长抢先站起来迎向局长，他已经完全熟练了这样的场合。把刘庆贵抽来演讲已半年多了，原先是张科长带队，张科长升任政办室主任后由雷秘书带队，雷秘书升任宣传部长后轮到王科长。

可是局长似乎没有看见王科长，经直走到刘庆贵面前。

刘庆贵坐在沙发里，低着头，没有看见局长。他还沉浸在那悲惨的一幕里，面色惨白，额头上一层汗珠。每次演讲都是这样，难以从那团耀眼的弧光里逃出来，那焦黑的一抽抽的小身子、那滋滋啦啦的声响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割他的心。这半年多的演讲生活对他真是如同刑期，尽管所到之处都把他奉为贵宾，可是，那满桌山珍海味哪里吃得下，在那富丽堂皇的处级房间里，他整夜整夜的失眠……

“刘庆贵同志！”

局长伸过来的大手吓了刘庆贵一跳，他仓皇站起又被局长按下去。

“庆贵同志，你受苦了。”局长握住刘庆贵的手使劲摇了摇。

这句话十分意外，却使刘庆贵怦然心动，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刘庆贵看到，局长的眼圈也红了。局长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脸正碰上王科长。

“你是带队的吗？”

“是，我叫王世忠。”王科长看到局长脸色反常，不由慌了神，一下子失去了惯有的潇洒练达，准备好的台词也不知从何说起了。

“刘庆贵同志的演讲立即停止，叫你们分局长来见我！”

局长愠怒地转身离去。王科长纳闷地愣在那儿：这是怎么了？他搞不清楚，但他知道，一些期望中的东西不会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