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特区的报告

贾留柱

广东人的早茶

过去在报刊上常看到广东人有喝早茶的习惯，就有些不解。长夜刚过，肚清肠净，空灌几壶水，只怕瞬间水穿过肠，下腹鼓胀，急于寻找轮回之处矣！何况常是一耗老半天，一晨清醒之头脑，充沛之精力耗在一壶茶上也实在不划算。

刚下火车朋友邀吃早茶，心中就有几分不快，坐了两天火车，口中已是寡淡无味，如今想的全是西安街头小摊上的小笼包子、葱油饼、豆浆、油条之类的小吃。但如今已入他乡，自是要人乡随俗了，只得强打精神跟着走进一座名叫“凤凰楼”的豪华餐馆，餐馆门前金字横楣“凤凰楼”三字，飞凤展翅般迷人，加上楼外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棉花树，把个刚离开大西北的我晃得精神一振，竟想到了“春城无处不飞花”的诗句。i一名服务小姐，步履轻盈，神态谦和地招呼入座后，熟练地冲好一壶茶，每人面前斟上一杯，递过一张写满数字的卡片款款离去。几辆摆满各式精致糕点的小车，在厅内行云流水般来去。顾客选好食物随手取出，推车小姐只在数字卡片上勾去代表食品等级的数字，顾客出门结帐。这比起西安那些先交钱后就餐的饭馆多了几分亲切信任感。

朋友轻声问我吃些什么？我看着面前的茶杯说：“不是说喝早茶吗？”

朋友愣了一下，突然笑着说：“忘了向你介绍了，我们这的早茶，其实就是西安人的早点。不过西安那种摆满街头和小店的那种形式在广东叫“大排挡”，属低层次。而我们很多人则习惯到挡次较高的餐馆里吃早茶。”

“那些低层次的大排档都是什么人光顾呢？”

“大多是外地打工仔。”

朋友之言并无轻蔑之意，但我心中却生出一丝悲凉凄婉之感。因为此行就是受朋友之邀来特区打工的。如今虽坐在豪华的餐厅中，只不过是沾了朋友的光而已。一顿早茶花去了七十多元，心中不由暗叹，唉，以自己在内地那百多元的月薪，只能与大排挡套近乎了。

静观四座，多属西装革履之辈，三五一群，或两人一隅，低语静声，充满一种和谐的气氛。

朋友告诉我，广东人的生意大多是在饭桌边谈的，如你带着北方人无功不受禄的观念不好意思“蹭”一餐饭，对方就视你不给面子，生意自然无从谈起。

我用玩笑的口气说：“你今天请我喝早茶，也是有所图了？”

朋友诡谲地说：“你虽然口说是来体验生活，实则也是为打工赚钱嘛！”

说到钱我感到面孔发烧，觉得提钱是有辱斯文的，刚要反驳，朋友接着又说：“你人虽到了广东，可意识仍是内地的，得赶快更新观念啦，这里的文人可不是你这样的！”

广东打工仔

打工仔们寄回去的钱，常使内地同行们叹羡，于是人们心中便有了广东遍地是黄金的印象。

打工时眼见内地打工仔行云流水般来去，抱着挣高薪发大财而又大失所望者往往十之八九，绝大数属低薪阶层，要不然也不会在打工两字后面加一个仔字。仔者，小也。广东物价较高倒也是事实，高消费就得高工资。打工仔辛苦上一年把省吃俭用的钱带回内地花，在物价差上得了点便宜，这和那些公费出国考察办事者在旅馆中悄悄吃方便面的诸君想法同出一理，只是后者已被人们所理解和接受而已。广东特区工价近年来每况愈下，并不是消费水平降低，而是如潮水般涌入的打工仔激烈竞争的结果。前几年，一般技术工种月薪千儿八百的还是常事，如今已降一半。打工者把这归咎入“川军”的介入，这也有一定道理。由于有着一亿多人的基数，贫穷落后，交通不便难以致富的乡村又占较大比例，加之四川儿女一贯能吃苦耐劳又聪明勤奋。据了解，内地许多技艺不错的技工之所以安然于低薪而又不外出闯番事业，是怕技术不过硬钱挣不到手再落个丢人现眼不划算。但有许多从不知车钳铣刨为何物的川伢子只凭三个月的培训，就冲人了广东劳务市场，只几年工夫已形成打工队伍中的主力。由于在三个月的学习期内，校方每日只供两餐方便面，人们就戏称“方便面技校”。这些人进人广州时许多人已身无分文。我曾在公路上遇到四个背着竹篓的四川青年，他们正步履艰难地行进在广珠公路上，停下问我去中山市还有多远。我告诉他们还得走一天。他们听我是内地口音，立即问能否帮忙找活干，并说工钱多少都行，因为目前已身无分文。我见他们的竹篓中有快餐盒饭，他们不好意思地说，是在一个饭店捡的。一般工作并不难找，因为许多工厂所需大多是熟练工种，而“方便面技校”又主要针对这一特点办的，这些打工仔的录用率就很高，但工钱是很低的。

现今用工最多的服装厂中，川妹、湘妹是主要劳动力，月薪只有三百元左右。机械加工、电子、轻工、纺织等厂，一般技工月薪五百元左右，上八百元者凤毛麟角。当然，个别技艺超群者除外。就是一般工种为赶活加班加点挣个千儿八百也是常事，不过劳动强度之大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笔者曾听一打工仔说，一服装厂为能如期交货，三天没让工人下机，老板亲自督阵，端茶送饭到工人手中，可谓服务到家。三天下来，货一出手，工人们长出一口气，横七竖八倒地便睡。

打工仔中也有档次高的。如今的大学生，博士、硕士、专家教授的，他们开口月薪就是几千元。除那些确有所长，且又能助工厂一臂之力者被当神敬，工薪万儿八千也是常事。许多属游击性质的，这里混几个月被“炒”，又去那儿混混。当然，也有很幸运的。如某家百十个人的服装厂聘用了一位桥梁设计博士，月薪五千元，其主要作用是外商或地方长官来洽谈生意或视查时站在老板身边，老板会炫耀地向来宾介绍，这位是朱博士。工厂有博士自然有高新技术了，至于是干啥的博士，谁又去问？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