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的烦恼

□文/尤红旗

常痴痴地想，世界上的事情都好选择，唯独投胎托生之事却身不由己。因而一个人的姓氏是命中注定的，它承续于家族，受制于父母。人不该为沿袭了人才辈出的大姓沾沾自喜，也不应为承继默默无闻的冷僻之姓而自卑。以前听说奸相之后愧姓秦的联句，很不以为然。一旦自己感受到，才知道世俗的无聊及无知的可怕。

童言无忌。同样一个绰号出自成人的嘴是庸俗，而出自稚气未脱的孩童之口是天真。读小学时，那时人们的想象力如同生活一样刻板而僵化，根据姓的谐音到生活中找个不三不四的词是最方便不过的事，在骂阵时，技穷之际在别人的姓后加个肮脏的字眼也可应急。姓周的，叫做“周剥皮”是最有力的炮弹，姓王的那么套用大人的“王八蛋”是最狠毒的咒语……本人姓“尤”自然和“油老鼠、油条”脱不了关系，虽然这些不太高雅的绰号会和个人品质联系起来，但与后来造成的压抑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完成了中学学业，那时适逢工宣队进驻学校。那位工宣队长翻翻作业本，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眼睛一亮，马上借题发挥：“大家看看，读了十几年书，连自己的姓都不会写，‘龙’字少一捺还叫什么字？书越读越呆，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真是害死人哪！”且不说连笔画都说不准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强不知以为已知令人啼笑皆非，由此而上纲上线更是始料未及的。血气方刚的我当即站起来帮他长了见识，引来了哄堂大笑。谁知这种涉世未深不谙世故的举动遭来了意想不到的灾难。不谦虚，傲慢，对抗工人阶级，错误性质随着“革命者”认识的深化而不断膨大。

步人高等学府的大门后，原以为会摆脱庸俗与无知的阴影，哪知同样带来难以应付的麻烦。一次体育课，老师点名时大呼“龙升旗”，这下我可左右为难。答应吧，以后难免以讹传讹，不答应吧，又怕冒犯。当他耐心点到第三遍时，我直着喉咙回道“没有！”体育老师当即让我出列，迎着凛冽北风惩罚了几个动作，然后问是什么意思。我调侃道：“本人想成龙，但缺少点睛之笔，就差那一点，难以破壁腾飞。”不咸不酸的话，一下子将他推到非常尴尬的境地。事后汇报给系领导，没少看脸色。毕业后，来到了知识分子云集的学校工作，这是人精扎堆的所在，玩笑更具挖苦嘲笑的意味。一次有位同仁当着大家的面出了个谜语：打断狗腿，猜一字。我马上敏感地意识到在出我洋相。狗者“犬”也，“犬”腿（那一捺）弯了，不就“尤”吗？此时我若反唇相讥，必两败俱伤，于是自嘲道：“郑板桥曾以狗自比，亦何伤乎？”原本想瞧热闹的，此时倒反怏怏散去。于是得出个阿Q的结论：有些事，索性摊到底，认了，反而变得无所谓，你越当回事，反能真算个事。

现在，向别人自我介绍时，学着用古人耒提高知名度的时尚，唯恐人家产生误会，特别强调是红楼二尤的尤。幸好眼下北京影视界出了国家级大腕——“葛尤”，本人也就取消了改名换姓的念头，反正只是个符号而已，何必为此劳心费神？关健是不要玷辱了姓氏，有愧于门风。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庸俗和无知也将成为历史的积淀，那种曾给心灵上造成的创伤和笼罩的阴影，想必也不会随姓氏沿袭给下一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