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挪楼第一人

报告文学 文/杨立平

公元1994年10月23日上午10时，一个建筑史上的奇迹，在本溪高速公路出口处发生：一座七层高楼向前缓缓移动。

楼内，母亲拍着婴儿酣然入睡；老妪坐在电视机前聚精会神的看电视；一位50多岁的老爷子拧开自来水龙头，接满一碗水放到桌上的一张纸上，当楼房移动时，竟然水波不兴，没有一滴水珠溅到白纸上。

10天后，楼房移到14米以外指定地点。11月2日，挪楼工程全部结束。11月23日，由本溪市工程质量监督站、市重点建设项目办、本溪市公证处等单位组成的检查组，对此楼进行了全面检查，结论为：楼外墙四角，垂直线移后偏差为零，水平线观测值为移动前后其最大值与最小值差2mm。楼房原有的裂纹没有再发展。由此看来，移楼基本成功。

在此之前，我国只有矿井提升井塔平移、木结构大庙平移、高炉平移和烟囱平移的历史。七层高楼载人平移，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移楼成功这一消息，立即在全国引起轰动。中央电视台《焦点时刻》节目、《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及全国几十家新闻单位，均以惊叹的口吻，竞相报道了这一事实。当挪楼热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挪楼专利的发明人，高级工程师高继良先生，却静静地躲在一个角落里，他为眼下巨大的成功，激动得泫然泣下。

一、三十年一梦

因为道路拓宽、地下塌陷，成片美丽的楼房，轰然倒下了。30年前，当一个小伙子一次又一次目睹到这一情景时，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他叫高继良。1956年中专毕业后，分到国家煤炭研究总院唐山分院，搞“三下”（建筑物下、铁路下、水体下）开采研究。研究来研究去，每年地面上照样有大片的建筑，因为地下开采而倒塌；地下照样有成千成亿吨的煤炭，因为地上的大片建筑而无法开采。在负罪般的歉疚后，一个想法渐渐产生了：挪楼。把那些年青的、美丽的楼房挪走。

像愚公移山，挪楼，在好些人看来，也是痴人说梦。高继良这个痴人，一往情深地沉浸在梦想里，一梦30年。

这三十年中，他先是在唐山市业余大学学了6年工民建筑专业，对建筑物结构有了深刻了解，又自学了力学。加之他在地质学方面原有的基础，理论的根基，他打得可谓深厚宽广。

实践起来，高继良不像工程师，倒像小徒工。哪家房子倒了，裂了，人家忙着修房，他跟在屁股后面，梁如何安上的，地基怎样重新砌好的，看了问了，劲头上来，索性脱了衣服跟人一起干。

高继良于“文革”后期，为解决两地生活，从唐山调到辽源矿务局。他家院里有个小仓房，被他修了拆，拆了修，折腾了不知多少次。

到1986年，经过30年的暝思苦想，灵感之神终于被他感动，姗姗降临了。这一天，他出差到青岛住在招待所里，躺在床上似睡非睡间，突然想，如果房子是船，大地是水，挪楼就如水上行舟，该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啊。对，把楼的底座造成船形。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三十年的难题一刹那间豁然开朗，他激动得难以自制，在床上连翻了几个“跟斗”。

二、从扶楼到移楼

办法想出来了，要变做现实还有漫长的路。经过几个月的周密设想及严谨的科学计算，成千上万个数据被他否定过，肯定过，一个安全系数达到最大值的移楼方案终于诞生了。

他找到当时的东北煤炭总公司副经理韩英（现任煤炭部第一副部长）把自己的想法讲了。韩英非常支持他，立即拨款3万元做为试验经费。恰巧当时的吉林省梅河口煤矿有一座二层办公楼，起初因为疏忽，将楼建在开采区上。办公楼用了没两年，就开始倾斜断裂。花20多万元钱建的楼，卖两万元都没人肯要。

高继良找上门去，对经理说，不要卖了，我修好还给你。他领着几个人，边设计，边施工，一年以后，倾斜的楼房奇迹般被扶正了，裂纹消失了。经30多名专家鉴定，结论是：达到国内先进水平，方法是成功的。

从1987年到1991年，高继良牛刀小试，先后为辽源市、梅河口市、长春市的几栋倾斜楼房调偏。结果都非常成功，为国家减少了几十万元的损失。与此同时，他的楼房调偏技术被批准为国家级专利。

1992年，重庆南通矿务局打给高继良紧急电话，说重庆因道路拓宽，路边有一栋五层砖混结构楼房需紧急移动。高继良闻讯火速赶到现场，该工程于1992年7月25日开工，1993年1月3日移动，1993年2月3日到位，非常成功地完成了我国第一例多层住宅楼平移的任务。

1994年，一个更大的挑战来临了。本溪市因修建高速公路需拓宽道路，有一个七层住宅楼要么拆除，要么退后14米。拆除，花费300万元，只使用6年的楼房将化为乌有。平移，其难度相当大。因为楼为砖混型，建筑面积2300平方米，重达3500多吨，是由两个单元组合而成的“人”型建筑。无论从面积、高度、重量、形状及平移的距离，都远远超过重庆市的第一栋楼房。

这时已经在沈阳特种建筑工程公司任经理的高继良经过详细考察后，果断地把任务接下来了，并大胆提出，居民不用迁出，供水供电供气，载人平移。

载人平移，实际上就是把上百个居民的性命交付到自己手里，只有对自己的技术有绝对把握，才肯冒这么大的风险。高继良明白这一点。楼上的居民不体谅他的苦心，当时就炸窝了。

有人写信上告，有人从楼下往施工人员的头上泼水，更有人成群结队冲下楼来，抢夺移楼工具、辱骂移楼人员。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用身子护住身后的楼房，从早到晚整整一天；想挪楼？先把我挪开再说。

人们无法相信挪楼这则现代神话。倘若万一楼被挪坏了，说不定哪天，天花板会落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温暖的家岂不变成让人提心吊胆的陷井！高继良无奈，只好向他们保证：掉下一点土渣来，赔你们一座新楼。

工程终于拉开序幕了。这也是一项融结构、机械、测量、测试等多种技术为一体的浩大的综合技术工程。主要采用这样的办法：加强房屋底层强度，断开上部房屋结构与基础之间的联系，安装行走机构和牵引及推进装置，并用此机构和装置将楼房在误差不得大于1毫米的13条“路基”上，平移到新的目的地。

坐在楼上，悠然享受楼房搬家滋味的人们，此时才真正了解到，施工中的高继良是何等辛苦：他跟工人同吃同住同干活，大冷天儿里，一天要几十次、几百次趴到、跪到地上，测量楼房行走的准确度。59岁的人了，常常跪得双膝红肿流血，走路都十分吃力。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提心吊胆的居民终于露出了笑容：楼房十分准确地移至指定目的地。“挪楼老头”不仅为他们移走了一座楼房，减少了200万元的楼房拆迁损失，也为中国建筑史书写了崭新的一笔。移楼技术，对城市建设、道路拓宽、古迹保护的意义，都重大到无法估计。

三、梦想，不仅仅是移楼

1994年12月初，记者有幸在沈阳见到了高继良。

几十年的梦想一日成真，高继良的脸上并没有常人想像中的陶醉与满足。他淡淡地说，纠偏与移楼，只是他梦想中的一部分。下一步，他将把楼房抬高、加层、变型。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和城市建设的进步，人们越来越不满意于过去一些建筑物的呆板面孔。高继良要把这些面孔按新时代的审美观，加以变型改造。

目前，在常州、烟台、抚顺等城市，有10多栋楼等待着高继良移动。随着事业的发展，他急需一批高级管理人才、专业技术人才来辅佐他，帮助他。

想像高继良像魔术师一般，挥洒自如地将城市中这些钢筋混凝土的庞然大物移来移去，变来变去，记者忍不住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