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柯
文/郭朝
第一次见到老柯,是1989年在香港中环。当时我与公司的老戚—起去澳大利亚访问,回国时过境香港,而老戚与老柯似乎又是什么七拐八拐的亲戚,他们互相通过电话之后,约好晚上吃完饭后在中环的一家咖啡屋见面。
架不住老戚好心的三请四邀,加之晚上一个人也没别的什么安排,我也便同老戚一同赴约,于是便也交上了老柯这个朋友。那天一见面,老柯即向老戚连声道歉,叹曰:没法子,白天要守店铺,有人来买货还得跟车送货,实在没时间出来。随后便象遇见亲人一样大诉特诉其苦衷。
原来老柯是因为在香港经商的叔父膝下无有子嗣,因而才在1987年把他从老家办到香港帮忙打理生意。可由于老柯秉性忠厚,不谙商务,加之来了2年仍是一口浓郁的胶东口音,那不咸不淡的几句蹩脚粤语反倒使人一听便会感到了愚讷,因而颇不得叔父俩口钟爱,尤其是尖酸、刻薄的婶子,更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千一万个看不上。店里的杂活统统役使老柯一人。每天打烊之后,他们夫妻驾车回家,却要老柯睡在店里守夜。如此老柯一人干了几份工,还不加工钱。
“我他妈的烦透了,”老柯捻灭烟头,“打我来香港那天起,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这帮人,就会欺负我们内地来的。”
老柯的声音愈来愈高扬,直引得邻座频频侧目。老戚忙用肘捅老柯,示意他别太高声。这么一来,老柯反倒更来劲了,他瞪大双眼,环视周围,大声嚷道:“聊聊天谁管得着?他们香港不是自由世界吗?”
“老板,买单!”我忙招呼侍应生。老戚抢着付了钱,侍应生和颜悦色地冲着仍在喋喋不休的老柯小声说道:“先生,可否小声一些?”
“高声又怎样?”老柯火气更大了。
老戚和我忙一边一个架着他出门,临出门,他还回过头大声嚷嚷:“嚣张什么?看‘九七’之后是你管我还是我管你?”说完,昂然而去,抛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香港人。
走在人行道上,老柯依然余怒未消。“对了,刚才咋能让你老兄付账嘛!”他忙从口袋掏钱给老戚,“我请你们饮咖啡,让你掏钱,这算什么事?不行,不行,你一定拿上,这是香港,好歹咱也是沾点边的香港人啊!”
那天,我们聊至很晚,老柯坚持送我们下了地铁站,并买了两张车要给我们,还顺手拿了两本《香港地铁指南》塞到老戚手里,“拿上,熟悉熟悉情况嘛……反正又不要钱,资本家的东西全含着咱穷人的血汗,不拿白不拿!”
目送我们进了闸口,他还在后面喊:“记着至钵兰街下车,从太子道出口出,别坐过头喽!”
头一回见面,我便对老柯的率直、热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后一年多,忙忙碌碌的,一直未再同老柯见面,实施收到过他的新年贺卡。
1992年的春季“广交会”上,我却意外地与老柯再次邂逅。
那天在邮电中心打长途忽然发现—个熟悉的身影。“老柯”。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人扭过脸,“敢情是你小老弟!”他几步过来,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仍是那么热情。
才寒喧几句,一位同我一样佩戴代表证的姑娘走过来,怯生生地说:“对不起,打扰一下,柯董事长,我们公司老总请您尽快安排到我们K市去一下;您不去,工厂无法剪彩开工啊!”
“这个问题,”老柯收起刚才的一副笑脸,严肃地对姑娘说:“告诉你们老总,我在交易会上还有几个大合同要签,估计在本周五去K市,典礼可以在下周—搞,要抓紧时间哟,我可是订了下周二回来的机票。喂,对了,别忘了告诉他,市长可一定得到场剪彩啊!”
他们谈话之际,我才重新打量了一下老柯。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今日的老柯简直无法同1989年的他相提并论。头倒仍是那齐刷刷的“高仓健”式寸头,身上是—套笔挺的皮尔·卡丹西服,腕子上是金光灿灿的“劳力士”金表,足下的意大利名牌皮鞋锃亮得光可鉴人,从头到脚,气宇轩昂,一副大老板的气势。
“对不住,老弟,”老柯以口袋里摸出—张名片,“老哥哥真的还要去谈几桩大买卖。这是我的名片,我住在中国大酒店XX房,晚上联络我,我请老戚和你吃餐饭。”
“没关系,你先忙去吧!”
我们匆匆而别。
回到谈判间,我向老戚叙述了刚才的邂逅。老戚则是一脸的不相信。
“老柯也会发财作老板?新鲜!如此晚上一定要去会会这个柯董事喽!”
可巧临闭馆时,—位孟加拉国老客户来了,并一再邀我到宾馆与他吃饭洽谈业务。盛情难却,我只得随孟加拉朋友去了“新大地宾馆”,而老戚则单枪匹马去了交易会对面的五星级中国大酒店会晤“柯董事长。”
晚上回到德政南路的广东省总工会招待所,已近11点了,可仍不见老戚回来。一直到午夜一点多,才见他进门,大呼小叫地说:“我可真对老柯服了,这小子真地发了,还是大发哩!”
原来这两年,随着内地飞速发展的商品经济,随着开放大潮汹涌澎湃,老柯也经“高人”指点,仅凭手里的那张香港居民身份证及港澳同胞回乡证,不费吹灰之力,便成了腰缠万贯的老板。——有的地方,为了利用国家鼓励外商投资的优惠政策,借老柯之名搞假合资,老柯不出一文钱,但坐享每年可观的红利收入;有的地方,领导干部为了使自己的子女能出国上学,请老柯作经济担保及办理有关手续然后将别人争都争不到的大型引进项目拱手奉上让老柯代理,并对他明显的高报价佯装不知;还有的地方,为装璜“开放”门面,力邀老柯前往设厂,老柯不出资金,仅以向台湾等厂商赊账购买的几台机器作价人股,而高出原机器几倍的作价,已使老桐在工厂开工前便已将成本收回,有时甚至还有超前盈利……
“老柯这榆木疙瘩业开窍了。”老戚感叹道。
我却默然,真无法想象,当年忠厚、愚讷的老柯,竟也成了这般模样。拿出老柯的名片,果然董事长的头衔不下10个。真不知是老柯变得快,还是这世道变得快。一位女大学生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