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祭

雷钟哲

薄雾冥冥，秋雨霏霏。带着肃然起敬慕而仰止的心情，我站在你的脚下。

歌乐山，我心中的圣地。

最早认识你，是在血与火凝就的历史中，是在爱与恨酿造的悲壮中。那时，一个虔诚的少年向你敞开虔诚的心扉，把深深的敬佩，留在心的深处。

几十个寒来暑往，虔诚依然，心仪已久。

如今，我来看你，在岚岚秋霭之中，向你献上赤诚一片，一片赤诚。

我在歌乐山踟蹰徘徊、寻觅沉思。

没有泰山的雄伟，没有华山的险峻，没有衡山的秀丽，没有黄山的奇特，歌乐山却以血肉之躯，沉甸甸地矗立于大江之侧。

有人说：“这是空间范畴中不足挂齿的一座山，这是时间意义上无法绕开的一座山，这座山属于时间，属于很久很久的时间；这座山属于历史，属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我还要说，歌乐山如白雪般莹莹，如鲜血般殷殷，如烈火般熊熊，如寒风般凄凄，她昭示英烈的忠魂，她暴露魔鬼的狰狞。她是一座丰碑，展现着先烈的功勋；她是一面镜子，映照着后人的心灵。

走近这座山，与山对话：

你目睹了起起伏伏，你听惯了喧喧嚷嚷，请告诉我，先辈壮怀激烈、舍生忘死，饱受活棺材的煎熬，福兮祸兮？

大山无言。

你经历了悲悲喜喜，你洞察了死死生生，请告诉我，烈士惨遭屠戮，倒在黎明前的黑夜，憾兮怨兮？

大山无言。

在白公馆监狱楼下的一间牢房里，我看到墙壁上的十个大字：失败膏黄土，成功济苍生。

在渣滓洞“一脚半”牢房的门楣上，书写过“歌乐山下悟道，渣滓洞中参禅。”

我忽然感到，这就是山的回答。

烈士是山，山是烈士。

背负橡木十字架走到耶路撒冷去的那个人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一当我们走在青松滴翠、丛林清响的歌乐山中时，这句话不时在耳畔回荡。

我把记忆深处的诗句重新吟起：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呀，给尔自由/我渴望自由，但也深深地知道/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地下的烈火冲腾/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是呵，是那些甘愿走向地狱的人，撑起了共产主义的大厦。

那一年的十月，当五星红旗已在天安门广场升起的时候，一个26岁的青年，却倒在大坪刑场的血泊中。

这就是陈然。他的挺进报像普罗米修斯在黑夜中点燃的火炬，照亮迷雾笼罩的山城。而面对敌人带血的刺刀，他从不低下高贵的头颅。

26年，在时间的长河里短暂得只有一瞬，陈然却在这一瞬迸发出炫目的光华，使不可逆转的时间，具有了永恒的意义。

在宋振中烈士的塑像前，我久久凝视着“小萝卜头”充满渴望的眼睛。国民党特务在杀害他的父母的时候，竟没有放过这个烂漫可爱的孩子。此刻，他静静地坐在歌乐山上，右手撑着圆圆的脑袋，陷入深深地思索。在他天真无邪的目光前，我感到了心灵的震颤！

在渣滓洞阴暗的女牢房里，我仿佛看到了江姐的身影。她因叛徒出卖而被捕入狱，受尽了惨无人道地折磨。“老虎凳”、“小葫芦”、“钉竹签”、“踩杠子”，这些罪恶的刑罚，没有达到罪恶者的目的，却成了炼钢的熔炉！琢玉的磨床！

丹娘啊！你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伟大，什么是永恒。

拾级而上，一座高大巍峨的群雕，兀立在我的眼前。

凝望他们，如同仰视一部厚重的历史。

《宁死不屈》、《坐穿牢底》、《前仆后继》、《迎接曙光》，是这部历史的不朽篇章。

我用历史的砺石，砥砺我的浮躁；

我用历史的清泉，冲刷我的尘垢。

在他们面前，一切虚名浮利、苟且偷安、明争暗斗、趋利避义，都显得那样的卑微和渺小！

沿着烈士墓，缓缓地，走过一周。

肃立。膜拜。

长眠于此的先烈们，让我掏一捧崇敬感激的泪水。

我知道，是他们在白色恐怖的暗夜，“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以崇高的献身精神与敌人进行了殊死的战斗。是他们在铁窗黑牢的地狱，“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面对生与死的选择，从容赴死、舍身取义，才换来了共和国的今天。

一层黄土，把烈士和我隔成两个世界，生是什么，死是什么，歌乐山站成了一道界碑。

一座悲壮的山，一座永存的山，你让我看到了崇高与卑劣、贪婪与廉洁，正义与邪恶、永恒与短暂的明确分界，你让我知道了人格、气节、意志、决心、坚韧不拔、大义凛然的全部内涵。

回望歌乐山，挥手作别。

此时，云雾氤氲的天宇中，分明清晰出几行铿锵的诗句：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