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残雪(散文)
周矢
三月,陪朋友去翠华山。
翠华山去过多次了,这回只是陪了这外地的朋友随便走走,其实无甚游兴。又是刚下过雨,山道上处处是泥泞,令人兴味索然。但突然,峰回路转,山阴的一片大石下闪出一片晶莹洁白的积雪来,却使我留连忘发了。
山上,三月的暖风煦煦地吹着,杏树已开了花,一树的嫣红;柳树也发了芽,绿蕊儿嫩得不忍用手去触摸;分明是春天了,但就在离杏树柳树不过丈把距离的这块大石下面,却留下了这么一片晶莹剔透,怎不令人欣喜若狂?
我欢喜下雪,小小的时候便喜欢在第一场冬雪飘落的时候,站在空地上伸出舌头等雪花飘落嘴里,品尝那淡淡的冬天的气息;等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孩子,又总带着他们一起堆雪人,打雪仗,寻找童年的乐趣。但我总感叹这雪生命的短暂,即使是大西北的西安,积雪能存留的时间也是太短太短,太阳一出,檐上的白雪便溶成一滴滴清水,而地上的白雪则即刻被踏成一片污泥了。曾有一次在下雪的第二天,从一张报纸上学到了把呢大衣铺在雪地上用棒击除灰尘的方法,但急急拿了呢大衣满世界寻找,却寻不到一片干净的积雪了。我就在心里叹息起来,叹息这冬天最纯情的精灵怎么就找不到一处庇护之所呢?
但现在,面对这一片遍山泥污唯此纯洁的雪白,我由不得要感激天地的恩赐了:若不是地处山阴,若不是这悬空而立的巨石的庇荫,这一片纯洁还能保留到今天么?细看这石头,并无任何可爱之处,既非光滑圆润,又不峥嵘奇伟,若无这一地残雪,我会毫不留意地走过它身边,绝不会多看它一眼的。恰恰就是它,保留了世间这一片纯洁。
我想起当年我关在学习班时的一位姓赵的“骨干”,在几乎所有的人都以打我骂我罚我唾我为荣的时候,在我写好遗书打算触电“自绝于人民”的时候,恰是这位老赵悄悄地为我送来抽烟的火柴,还小声告诉我妻女平安等我回家的消息,让我耐着性儿熬过那段艰难的时光。老赵只是位普通的机修工人,但他留在我心里的,不和这块兀立的巨石相似么?如果没有老赵偶尔的安慰,也许当时我真地“成仁”了。
站在这片积雪面前,站在这块黑色的巨石之下,我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崇敬之情,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