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当

文/郭朝晖

从小接受的教育，无论是家中的父母，还是学校的老师，都是如此谆谆告诫：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然而随着阅历的增加，生活的磨砺，恍惚之间渐渐对以上从小约束、指导我人生行为准则的这些理论有了不少的怀疑，蹉跎人生之余，偏又生出一番由衷的感慨：

好人难当。

试看几例报章上的故事：

撞人的肇事者夺路而去，过路的君子好心上前将在地上呻吟的老太太送医院诊治，到了却被老太子女拳脚相加，讹以钱财。

路见不平者拔刀相助，勇斗抢劫歹徒，被抢者却趁机溜之大吉。

单位领导常年大会小会念别字，把“棘手”当“辣手”。愚讷的好心人私下里告之，不想从此竟遭上司冷遇，谓之：“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懂得尊重领导。”

凡此种种，令人顿生“好人难当”的感叹。笔者一介书生，秉性懦弱，上述“出人头地”之事虽不曾有过，却也有其他许多“好人无好报”的尴尬事困扰不已。

本人工作地点位于闹市区，毗临股票交易所，距火车站亦不过三站而已。因此，有时下雨，街坊邻居受阻，便会到公司找我借雨披、雨伞，可有的人竟会从夏借到秋，也不言归还，害得我时常要为雨具犯愁。

遇有同学、熟人自火车站下车后，有时也会先来鄙人公司“中转”，打电话与七大姑、八大姨，动辄几十分钟不收钱，直惹得同事纷纷侧目，我自然有苦说不得，如坐针毡。

尤其是遇上借钱的，便会更让人烦恼不已。

据说西方人无论是父母兄弟，亦或亲朋好友之间，但凡沾上钱财，债务的，必定先把“丑话说在前边”，一概“立字为凭”，以后还钱，销账，习惯而自然。而我们泱泱五千年华夏古国，从盘古开天地至今，似乎均“君子耻于言利”，别说兄弟姐妹，就是朋友之间互相拆借一些款子，也鲜有听说有效法“西人”，“立据画押”的，偶而有一、二个，也会使人嗤之以鼻，谓之曰：“小气鬼”、“神经病。”然而世上事往往便是如此。欧美人之间倘有借钱不还的，父子之间亦会诉诸于公堂，绝少扯不清的“人情债”；而我们“礼义之邦”的“君子”们，却常常囿于这种自己造就的“怪圈”中：比如时常听说某人借了朋友多少钱，许多天过去，不知是健忘，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抬头低头地总不见某人提还钱的事儿；朋友欲索，又苦于数目不大，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日复一日，二人原本亲密的关系遂生龃龉。

前些日子，笔者一位在邻省工作的老同学忽然在上班时到公司找我，寒暄之后，便问可否借他笔钱以便到商店为女儿买架电子琴带回去，并再三承诺一定尽快还我。四载同窗之谊，怎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我掏尽身上所携并向同事拆借，遂将壹仟伍佰元交于他手。

然而自他离去之后过了将近两个月时间，也未见有一文钱从他处汇来。也是合该有事，恰逢妻子家一位老邻居之子谎称治病急用，夜半叩门，从善良、忠厚的岳丈处“借”走几百元钱；几日后当那位老邻居登门闲聊提及此事时，才知道那“逆子”原来早已染上“大烟瘾”，那所“借”之钱自然是拿去填了“烟窟”了。

由是，妻子更是对我借钱之事耿耿于怀。“人心隔肚皮。几年未见，一来就向你借那么多钱，谁知道他干什么去？也是你个憨子老实，不但掏尽自己口袋，还向同事借。现在可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嘴上我自然还是会与妻辩一辩的，然而心里却已开始绝望。想写信，打电话，催催这位“仁兄”，可拿起话筒，铺开纸，却又颇感为难，不知怎样开这个口，生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的确怕为了这不大不小的一笔钱伤了四载的同窗情。于是，人也便在忐忑不安中度日如年。终于有一天，传达室的老师傅让我签收来自邻省的那张汇款单。于是平静如昔，回到家后在向妻展示这张汇款单的同时，又慨叹了一番“友谊之珍贵，”“世风之不古”。

从内心深处来讲，我的确很感激这位老同学，不是因为他还的这笔钱，而是他回报了一种古已有之的“谦谦君子之风。”

古人尝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君子即是好人，好人即是君子。然而有时做“小人”倒是“坦荡荡”，而“君子”却也有“戚戚”的时候。所以，世间便也常有“好人难当”的感慨了。